四个铜器在凌晨被送到了家中，管事犹自道歉，问是否耽误了侯爷的事儿。
“很及时。”文彦博微笑。
送走管事，文彦博看着这四个沉重的东西，纳闷的道：“先生这是要弄什么呢？”
李献没说。
他这几日寻了些人，弄了些古怪的东西回来捣腾。
偶尔会发出些很大的动静，吓的杏一惊一乍的。
隔壁的狗在狂吠，引发来福的咆哮，随即它冲出家门，站在门口，冲着一整条巷子狂吠。
一条巷子的狗刚开始会大打出手，直至最强大的一条狗成为头领，带着它们呼啸汴京。
来福被约束许久，前阵子有人看到它和邻居家的两条狗出了巷子，没多久它浑身脏兮兮的回来，那两条狗却不见了。有人说，两条狗被来福咬死了。至于死狗，汴京泼皮最喜狗肉，下场不想可知。
为此杏还去道歉，买了两条小狗崽子送人。
在大宋，你可以和同僚大打出手，可以和同窗恶语相向，不讲道理。但和街坊一定要和睦相处。
否则，哪怕你是当朝权臣，街坊邻居依旧会给你没脸。
王钦若就是如此，虽然身为当朝首相，但对街坊们很是和气，进出都是笑眯眯的。遇到老人还会避在一旁，等他们过了再走。
“人不尊老，那与禽兽何异？”王钦若对随从说道。
看到宣德门时，有人正在往城楼上搬东西，好像是些遮阳伞和案几之类的。
“这是何故？”王钦若问守城的军士。
军士说道：“说是明日定远侯要在御街上弄什么试验，官家令人在城头设座，请太后百官观看。”
“唔！官家好主意。”王钦若点头。
“王相以为那位巨子的话是虚张声势，还是确有其事？”
吕夷简走了过来。
王钦若笑了笑，摸摸脖子上的大瘤子，“吕相觉着呢？”
老狐狸……吕夷简眯着眼，“老夫只是看热闹的局外人。”
“是吗？”王钦若拍拍城门，发出沉闷的声音，“墨家那位巨子此次出手的结果会涉及儒家，老夫听闻有人说，儒家即天下。如此，此乃天下事，天下事，宰辅怎是局外人？”
“见过官家！”前方有人行礼，赵祯从城头刚好下来。
也就是说，他刚好听到了王钦若的一番话。
这个奸佞是故意的……吕夷简行礼。
赵祯颔首，“孰对孰错，朕不干涉，不过朕却极为反感不讲道理便一拥而上。对了，张泽。”
“臣在。”张泽上前。
“朕上次听伱说，汴京的泼皮打架也是一对一，可是？”
官家一本正经的问道，张泽也一本正经的回答：“是。”
“若是以多欺少呢？”官家看了吕夷简一眼。
张泽说道：“会被人唾弃。”
官家扬长而去，王钦若淡淡的道：“听闻吕相最近吃得很少，这是想瘦一些吧？那位巨子却一顿吃三大碗，体壮如牛，若是单打独斗，吕相可有胜算？”
已经廋了许多的吕夷简微笑：“老夫只关心政事，据闻最近有官员弹劾王相。”，他眯着眼，一脸歉然，“好像说王相当年做了不少亏心事，也不知真假。”
这是王钦若的死穴，每次一点他就炸。可此次他却笑了笑，“老夫不喜那位巨子，可却乐于见到你等吃瘪。明日，若是那位巨子能抽你等一巴掌，想来会有许多落榜士子甘愿拜入他的门下。由此，你等的打压谋划尽数落空。老夫期待备至啊！”
他大笑进去，吕夷简站在原地，冷冷道：“蠢货！”
“让道！”
身后有一股大力挤来，瘦了许多的吕夷简踉踉跄跄退开，看着老王曾大步进去。
“明日！”王曾回身看看城头上的大伞，眉心有忧色。
明日是墨家绝境求生的日子。
错过了这次机会，墨家的崛起就是个笑话。
“当初先贤为了自己坚守的道，甘愿向帝王低头，这才换来了我儒家的兴盛千年。如今有邪术蛊惑君王，王相非但不管不顾，反而暗中相助，可对得住所学？”
吕夷简负手走过来。
两个大佬在这里，官吏们纷纷靠着墙根缓行。有个官员故作没看到的模样想过去寻个机缘，被自己的上官喝住。
“你想死别带累老夫！”上官冷冷的道。
“只是一个试验罢了。”官员干笑道。
“试验？”上官指指城头，“什么试验能令帝王与百官围观？什么试验能令宰辅反目相向？”
“您是说……有人要借势？”
“明日儒家胜，那位巨子只能灰头土脸远遁，此生若是他敢回归汴京，会被万夫所指。而王相也会黯然离开汴京，吕相等人在朝中一日，他就休想回归。”
“那若是墨家胜呢？”
“墨家胜，就意味着儒家多了个对头，从此，曾被儒家斥之为邪术的墨家学问，将会堂而皇之在汴京教授弟子，开枝散叶。而在朝中支持者不多的王曾，也将多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墨！”
“那位巨子没那么大的能力支撑王曾吧？”
“他小看了他。”上官淡淡的道：“官家视他为良师益友，太后对他看重，你以为是为何？你为何对自家儿孙亲厚？”
“那是自己的儿孙，自然亲厚。”
“那官家与太后为何对那位巨子看重？”
“这……”
“帝王眼中只有对自己江山有益之术。太后视刘从德兄弟为亲子，可也仅仅是封赏，可曾看重？”
“不曾。下官明白了，那位巨子定然有打动官家太后的手段学识。”
“是啊！所以，一旦让墨家在汴京生根，凭着那位巨子的手段与官家太后的看重，墨家会迅速崛起。有些人，怕了！”
上官抚须，“汴京许久未曾这般热闹了。老夫很是欢喜。”
看着上官进去，官员冷笑，“天下没有白拿的好处，也没有白白的站队。你对那位巨子百般夸赞，不就是想着墨家若是能获胜，朝中的纷争怕是会越演越烈。到时候倒台的官员多了，你才有机会递补！”
这个天下真的很难找到君子。
故而李献对范仲淹的来信很是看重，独自坐在树下阅读。
信中范仲淹提及了海塘之事，但笔墨不多。更多的交流用在了对天下的看法上。
范仲淹说自己旁观了地方豪族，有的豪族对佃农颇好，一个月能吃两次肉，虽是豕肉，可佃农却也感恩戴德。
范仲淹对天下依旧乐观，说若是官家能亲政，他便进言，把天下弊端尽数抖落出来，鼓动官家行新政。
历史上他就是这样干的，赵祯吆喝一声，范仲淹就抛弃了所有的顾虑，毫不犹豫的和富弼、韩琦等人站在官家身前。
“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李献唱着苏荷觉得古怪的歌，她拉拉李献的衣袖，“国安哥哥，谁要送死呀？”
“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李献说道，摸摸她的头顶。
荷儿叹气，“姐姐最近不高兴，总是劝爹娘莫要逼大哥苦读了。”
“把读书变成一件差事，只会让人厌弃。”李献觉得这个话题对苏荷太成熟了些，就问道：“那么，让荷儿去读书如何？”
“不要！”苏荷蹦起来，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道：“来福！”
来福从狗窝中窜出来，狗眼横扫一圈，那神色，分明就是无敌了……
来福跟着苏荷出去了，李献很是放心的给范仲淹回信。
在信中李献告诉范仲淹，若是佃农的田地还在，那么他们一个月能吃五次肉。而现在他们却要对兼并了自己田地的豪族感恩戴德。
至于新政，李献隐晦的提了看法。
——许多事，无需大张旗鼓。
越是大张旗鼓的，死的越难看。
庆历三年，赵祯召回范仲淹，为枢密副使。八月，拜参知政事，升官之速，闻所未闻。九月，赵祯召见范仲淹与富弼，给纸笔，令二人写下能强盛大宋的法子。
随即二人提出了十条革新主张，赵祯大喜，令行之。
庆历新政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庆历五年春，范仲淹罢相，标志着庆历新政彻底人亡政息。
“老范，玩这个，你要听我的！”李献把书信递给文彦博，“快马发去兴化。”
他闭上眼睛，想了想当下的局势。
文彦博回来，“先生，巷子口多了不少人。”
“他们在干什么？”李献就像是得道高僧，平静的问道。
“那些人中有不少是士子，弟子想，他们定然是在观望。”
“想看为师是否会潜逃？”；李献大笑。
杏回来了，说道：“郎君，今日买菜时，相熟的都不要我的钱。”，她摸摸脸蛋，“我就想是不是他们是为儿孙相中了我……哎呀！太羞人了！”
李献点头，“今日你果然很美。”
等杏精神百倍的进了厨房，文彦博叹息，“先生，那些小贩是在可怜杏，想着明日先生要带着她远离汴京，想来以后再无机会吃到汴京的美食了，故而送她些。”
“你觉着为师会输吗？”
文彦博看着被先生放在脚边的两个铜器，“大不了跟着先生去乡间讲学。”
“相信我，明日，墨家将会震动汴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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