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氏来说,从独立的那一日开始,穷就是最大的问题。
西北在此刻不算贫弱,但太混乱了,党项各方势力,还有吐蕃人在虎视眈眈。以及不怀好意的北辽人。
在这样的环境中,很难全力去发展。
所以,厮杀就成了李氏主业。
第二穷的是北辽,北辽虽然穷,可地盘大,再穷也能积攒些家底,让自己的军队装备豪华些。
最有钱的是大宋,把自己的步卒从头武装到脚。
李氏一直在攒钱,前些年攒够了,李德明便组建了一支一千人的精锐重骑。
在征讨部族的厮杀中,这支重骑的名声渐渐散了出去,西北宋军也颇为重视。
当那一千重骑出现时,所有将领都面色凝重。
除去蠢货都知晓,前两日李德明把重骑藏着是为何。
便是要在今日一锤定音。
那么,前两日的节节败退,毫无疑问是在诱敌。
吕夷简!
一双双目光看向吕夷简。
他被李德明吊打了。
一如多年后李德明的儿子李元昊吊打韩琦。
重骑加速很慢,精挑细选出来的战马鼻孔里喷出白气,马蹄重重的踩踏在解冻后的地面上,随即陷进去一截。
马背上的骑兵被包裹在甲衣中,他们露出的眸子里都是狠意。
吃的最好,操练的最狠,此刻便是发力的时候了。
“杀!”
重骑在加速!
吕夷简面色微变,“挡住!”
“他只会说这些吗?”王耀面色铁青,“此刻当鼓舞士气,否则如何抵御重骑?”
重骑冲了上来,前方的党项人纷纷往两侧避让,看着他们从让出来的通道中冲过去,举刀欢呼。
“万岁!”
前方,骤然压力一松的步卒们眸子一缩。
一个军使回头看了大旗一眼,可没等来指令。
他回头,深吸一口气,“弟兄们,来世莫从军!”
长枪往后,枪尾插入地面。
一双双畏惧或是木然的眸子盯着疾驰而来的对手。
嘭!
巨大的撞击声淹没了一切……
“相公!”黄定忍不住了,他策马到了大旗下,“该做决断了。”
“什么决断?”吕夷简冷冷的道。
“要么令人断后,大军后撤,要么就得想法子鼓舞士气,否则……惨败就在眼前!”黄定咆哮。
“你在乱我军心!”吕夷简握着剑柄,眼中杀机不加掩饰。
黄定死死地盯着他,确定杀机无误,他长叹一声,策马掉头,看着前方重骑撞在了第一排步卒那里,随即那些长枪和步卒飞了起来。
他回头说道:“老夫请命!”
吕夷简冷冷点头。
此刻他不知该如何,将领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各种主意,不外乎便是鼓舞士气,鼓舞士气……
你让一个把武人视为奴婢的宰辅去鼓舞士气,还不如让他去给乞丐唱赞歌。
前方,重骑已经冲出了一道口子,后面的在欢呼,就等着顺势涌进去,打穿宋军防线。
“放箭!放箭!”
一个声音传来,弓箭手们用箭雨覆盖了后面的重骑,但造成的伤亡很小。
可重骑的速度被延缓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呼喊的黄定冲到了前方。
“顶上去!”
有人在咆哮,“往前,往前!”
“你是谁?”有人在混乱中骂道:“狗贼,让咱们去送死吗?”
走在前方的那人举着刀。
“老夫黄定!”
所有人都愣了一瞬,看着那个老人在稳步向前。
“杀!”
长枪手不知从何涌来的勇气,纷纷跟在他的身后往前冲。
缺口那里爆发了一场惨烈的厮杀,当口子被堵住时,宋军尸骸遍地都是。而敌军重骑也付出了代价。
“冲过去!”
重骑将领在咆哮。
“往前,不可退后,往战马的眼睛捅!”黄定喊道。
实际操作中不可能那么准,黄定这么指挥,便是要提振士气。
“重骑被挡住了。”
李德明获悉战况后愕然,“为何?”
“重骑已经打开了通道,宋军随即发动反扑,死伤惨重却不肯后退,最终把突入进去的数十重骑尽数杀了。”
“是哪个将领带队反扑?”李德明问道,他必须要根据这名将领的特性做出下一步应对。
“他们说是……文官。”
“文官?”李德明一怔。
“杀敌!”黄定在怒吼。
他踹着那些喘息的将士,也拍打着他们的肩头。他脸上的血迹结痂后,看着厉鬼一般,可一笑起来,却让人格外安心。
“知州何在?”有人不放心喊道。
“老夫在此!”黄定举起刀。
“知道了。”随即一声惨叫,呼喊的军士倒下。
黄定抹了一把脸,回头看着大旗,“请示吕相,当牵制攻击!”
吕夷简接到了黄定令人转达的话,淡淡的道:“老夫自会审视战局。”
敌军重骑被挡住了,他也就不慌了。
有将领说道:“相公,此刻……”身后有人拽了他一下,将领回头,看到了交好将领眼中的警告之意。
黄定完了!
所有人都知晓,早些时候那番话必然会被吕夷简当做是把柄,在战后弹劾。
大战起,知州黄定乱我军心!
只凭这句话,就能让黄定饮恨宦海。
吕夷简冷冷的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等等。”
他需要的是一场大胜,如此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士林领袖,才能碾压王曾,登上首相宝座。
“吕夷简并未发动反击。”李德明有些诧异,他都做好了准备,准备把预备队派去阻截吕夷简的反击,可没想到老吕不动窝。
这让他有些看不懂。
涂伟轻声道:“大王,大宋文官有个毛病。”
“说。”能让涂伟小声说出来的毛病,他自己必然也有。
“他们都觉着自己上马能统军,下马能牧民。可实则……”
涂伟觉得有些羞耻,“实则他们上马除去呵斥处置武人之外,一无是处。那种自信反而会葬送大局。”
“那伱为何能认知这一点?”王翰冷笑。
“老夫跟随大王征战多年,这才敢说自己能领军厮杀,可吕夷简怕是连大军什么模样都没见过,也敢临战,这不是蠢货吗?”
李德明不禁哈哈一笑,心中最后的疑窦尽数消散。
“令重骑后撤。”
重骑后撤,可预备队上来了。
预备队替换了原先攻击的骑兵。
“大王有令,后退者斩,全家为奴。战死者,重赏!”
党项人骨子里的蛮横被这道军令激发了出来,那些骑兵疯狂扑向宋军阵列。
长枪阵列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前三排在一刻钟后出现多处缺口。
“堵住!”
黄定呼喊着。
此刻战局混乱,他带着一队长枪手在四处堵口子。
“知州小心!”
有人呼喊,一个落马敌军冲了过来,黄定反手一刀斩杀了对手,但肩头却挂彩了。
“杀!”他呼喊着,带着长枪手们堵住了一个口子,把敌军驱赶出去。
敌军的冲击越发猛烈了,黄定呼喊,“弓箭手,不要顾忌,放箭!”
弓箭手们接令,冒险往双方胶着处覆盖。
惨嚎声中,敌军的这一波攻势被削弱了。
“重骑准备!”李德明嗅到了战机。
“吕夷简不动,这是想毕其功于一役,却不知本王左翼一直不动,而本王的精锐,尽在左翼!”
重骑休息结束,上马开始准备冲击。
“相公!”有人面色凝重的道:“这一下怕是挡不住。”
吕夷简点头,“右翼抽调人马增援。”
“吕夷简动了。”涂伟笑道,“他被大王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战,当此时!”李德明淡淡的道:“令,左右伏兵出击。”
大旗摇动,号角长鸣。
剩下的骑兵和左右两千骑尽数随出击。
“相公,李德明发动总攻!”
左翼的敌军骑兵一个冲击,就让将领们面色剧变,“那是他们的精锐!”
“李德明藏着精锐就在等着这一下。”
“需要增援!”
接着宋军两翼出现了敌军。
乱了!
吕夷简面色微变,他身后还有一千骑兵,以及三千步卒。
“相公!”冯硕低声道:“必须增援。”
是增援右翼还是敌军重骑突击的中路?
吕夷简看到了那面黄字旗依旧在飘扬,“增援右翼!”
中路,敌军重骑轰然而至。
数十大宋步卒几乎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长枪穿在了一起。
黄定咆哮着,带着步卒转战过来,“把他们赶出去!”
他带着步卒冲了进去。
黄字旗在其中若隐若现。
“大局定矣!”
当看到中路宋军岌岌可危时,李德明笑道:“一刻钟后,本王要击破吕夷简!”
“吕相!”黄定浑身浴血回头看着大旗,目眦欲裂。
“知州,右边被突破了。”有人呼喊。
“杀!”
黄定带着残存的步卒往前冲。
“保护庆州!”他高呼着。
一个重骑盯住了他,马蹄声恍若雷霆。
黄定站在那里,手握长枪,“来啊!狗杂种,来啊!”
几个长枪手和他站在一起,长枪探出去。
嘭!
重骑跌落马下,但黄定也跟着飞了出去。
李氏大军左侧,数十斥候狼狈而逃。
“那是什么?”有人好奇看去。
一面大旗在远处出现,迅速接近。
大旗之后,是乌压压一片骑兵。
“是何处人马?”有人问道。
“是……”
“是李字旗!”
“是宋军的大旗!”
“知州!”
剩下的一个长枪手也受伤了,他努力把黄定扶起来。
黄定腰侧下面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他面色苍白,靠在长枪手的身侧,说道:“告诉……告诉吕相,不可……不可再战。大局要紧。”
“是!”
“援军!”
一个激越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随着声音看向右侧。
一面李字旗正在迅速接近。
“是定远侯!”
有人在欢呼。
“知州,援军来了。”长枪手狂喜。
黄定被架起来,他看到了大旗,眯着眼笑了,身体却止不住往下滑。
“知州!”长枪手跪下努力想扶住他,却因为受伤的缘故,只能看着他缓缓倒下。
有人在高喊,“敌军粮草尽数被焚!”
黄定倒在地上。
那双手慢慢摊开。
一声叹息。
“这个……大宋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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