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身体突然摇晃了一下，罗崇勋过来扶着她，看着她面色惨淡，不禁惊呼，“太后！”
“闭嘴！”太后喘息了几下，觉得有些头晕。她捂额回身，“不可张扬！”
“太后，臣去请了医官来。”罗崇勋惶然。
“慌什么？”太后进了寝宫躺下，闭上眼，“就说老身累了。”
“是。”罗崇勋含泪道。
“一切都如梦幻泡影。”太后喃喃的道。
晚些，宰辅们被召集进宫。
“朕的生母另有其人。”赵祯红光满面，宰辅们不敢置信，吕夷简也是如此，仿佛他真不知情。
能做宰辅，演技必须在线，否则不是被对手搞死，便是被皇帝搞死。
太后为何愿意接那个女人入宫，并对官家坦陈此事？
吕夷简不解。
王曾却在苦笑。
太后的处境尴尬了。
再继续垂帘听政有些不合时宜，但放手何其难？
赵祯说道：“此事是大娘娘一手促成。”
吕夷简觉得太后疯了。
是了，定然是这场病把她弄的神魂颠倒！
接下来的事儿会如何发展？
宰辅们几乎都推算出了一个相同的走向……太后继续垂帘听政，但地位越发尴尬。直至有一日忍无可忍放弃。或是气急败坏病倒。
而官家从今日起，就能名正言顺的和太后争夺权力了。
你不是我的生母，有何颜面坐在帷帘后？
权力之前无母子，何苦还不是真母子。
朝堂要震荡了。
站队的时间到了。
从龙之功谁不想要？
“恭喜陛下！”吕夷简行礼，笑的令人如沐春风。
赵元俨竟然晚了一步！
该死！
该死！
吕夷简的眼中笑意满满。
君臣这里其乐融融，太后寝宫里却愁云惨淡。
“太后不让请医官。”罗崇勋对几个女官说道，几个女官闻言皆低头不语。
当下的局势谁都能看到，后续太后这里便是冷灶。大伙儿是跟着太后等着落幕，还是……
“咱准备请医官！”罗崇勋咬牙，“哪怕是抗令……”
“外界会说太后后悔了，激怒攻心。”一个女官说道：“太后这些年强横，得罪了多少人。那些人就等着落井下石呢！”
“一群伪君子！”罗崇勋冷笑道。
外面一阵嘈杂。
“官家赏赐宫中了。”
“每人五十钱！”
“还有两身衣裳。”
“快去领！”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个女官出去看了一眼，回来说道：“跑了不少人。”
树倒猢狲散！
“太后……糊涂啊！”那个女官跺脚，“此事为何要说出来，何苦呢！”
“是定远侯。”罗崇勋突然一怔，“此事唯有定远侯能说动太后。”
“去请他来。”女官说道。
“咱得仔细想想。”罗崇勋知晓太后不令人声张的缘由，不外乎便是不想让人知晓自己的虚弱。
若是请了李献进宫，太后再度病倒的事儿必然会广为人知。
若是官家在此就好了，罗崇勋问道：“去打听官家在作甚。”
“官家赐宴宰辅们，此刻正在饮酒。”
罗崇勋苦笑，“人走茶凉啊这是！”
“先请医官来吧！”
“好！”罗崇勋点头，“就说太后有些发热，莫要说昏睡。”
“有数。”
晚些，医官来了。
一番诊治后，医官说道：“这是病情复发了。”，他不满的道：“老夫说过太后需静养，莫要大喜大悲。”
罗崇勋默然。
“可要紧？”女官紧张的问道。
太后便是他们的护身符，太后一旦去了，他们的前途可想而知。
医官说道：“太后这些年操劳太过了，此次算是积劳成疾。本该修养身心，可……老夫去请见陛下！”
这说明太后的病情并不乐观。
“不必！”
病榻上，不知何时太后醒来。
“太后！”罗崇勋悲从心来，不禁哽咽。
“哭什么？”太后虚弱的道：“老身此生对得住祖宗，对得住江山社稷。可却得罪了许多人。那些人都在等着看老身的笑话。看着老身缠绵病榻，湮灭无闻。此事隐住。”
众人都以为太后这是好转了。
可当夜，太后便有些发热，接着病情发作。
医官不敢怠慢，令人去禀告官家。
帝后披衣赶来，寝宫里灯火通明，内侍和宫女们面色凝重，仿佛是生离死别。
几个医官在外面低声商议。
“官家和圣人来了。”
众人赶紧行礼。
“大娘娘如何？”赵祯急切的问道。
医官说道：“官家，太后本该休养，可……这是旧疾发作。”
“可凶险？”皇后问道。
“要看。”医官放低声音，“太后以往意志坚定，故而上次病倒才能好转。此次却颇为低沉。”
赵祯身体一震。
一个人就算是养只猫狗，但凡时日长了都会不舍。
何况是养了多年的孩子。
可这个孩子却一朝变成了别人的，自己的前半生仿佛就成了个笑话。
换了谁都没法承受这等事儿，何况是大病初愈的太后。
医官忧心忡忡的道：“治病先医心，心若死了，灵丹妙药也治不好人。”
皇后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禁悲叹，“何苦呢这是！”
二人随即进去。
太后躺在床榻上，看着苍老了许多。
她脸颊越发松弛了，皱纹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多了许多，看着老态龙钟。。
“大娘娘！”赵祯含泪握着她的手，却发现自己有些无所适从。
一边是生母，一边是养母，一边是多年情义，一边是执掌大宋的诱惑。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选择。
宰辅们今日都在暗示他，示意从明日开始，官家就该全面接掌权力。
他也含蓄的答应了。
太后年纪大了，该休养了。赵祯觉得自己能平衡好两个母亲的关系，不偏不倚。
但没想到的是，那个坚强的女人却再度倒下。
天亮了，帝后被人劝着回去更衣吃早饭。
罗崇勋站在殿外，木然看着那些人茫然无措的模样。
他突然一跺脚，“咱有事出宫，看好这里。”
他悄然出宫，一路去了李家。
“叩叩叩！”
门开，一个护卫问道：“何事？”
“罗崇勋。”罗崇勋平静的道：“急事。”
“等着。”
护卫进去，没多久回来，“来吧！”
罗崇勋跟着护卫进去，李献刚吃完早饭，见他来了问道：“老罗可用过了？”
罗崇勋止步，看着众人。
“不必避开，说吧！”见他这个做派，李献知晓是大事。
“太后昨日病倒。”
瞬间，李献的眼中多了杀机，“是谁？”
李顺荣前夜进宫，太后接着病倒，这不对！
“没人。”罗崇勋低头，“太后自行病倒。”
李献闭上眼，“是我的错！”
他只想到太后能从这个局中脱身，但没想到太后的身体竟如此虚弱，在巨大的空虚和失落中再度倒下。
“此刻宫中处处都在欢庆新太后。”罗崇勋讥诮的道：“太后那里却成了冷灶，许多人避之而不及。”
虽然还没册封，但宫中人都把称呼李顺荣为太后。
李献起身，“来人！”
“在！”
护卫们蜂拥而入。
煞气瞬间笼罩住了罗崇勋。
“进宫！”
……
太后幽幽醒来。
她茫然看着寝宫中的一切，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一个宫女坐在脚踏上打盹，头一点一点的。
外面隐约有些人声，听着颇为焦虑不安。
过了一会儿，太后听到了欢呼声，好像是说新太后赏赐了什么。
新太后吗？
她动了一下，想到了自己的前半生。
她出身卑贱，机缘巧合成为帝王女人，一路逆袭成为皇后。这一路堪称艰辛，但她从未后悔。
先帝晚年昏聩，是她竭力在把大宋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
那个男人，说实话，除去刚开始那几年之外，她真的不怎么看得上。
软弱，没有担当，到了后期变得怯弱，搞些神神叨叨的事儿，只是为了给自己找活着的意义罢了。
后来她连这个不在乎的男人都没了。
她成了寡妇。
那个养子茫然不知所措，臣子们虎视眈眈，但凡疏忽，母子二人便会沦为臣子的工具。
她咬牙坐在帷帘后，尽力维系住了局面。驱逐丁谓以震慑群臣，清理宫中，确保母子二人能安枕。
她做了许多先帝不曾做过的事儿。
她带着那个孩子熟悉朝政，告诉他如何与臣子打交道，让他小心自己身边的一切……
老身对得住他！
太后无数次这般想。
她也曾无数次想过自己和养子在以后如何相处。
当她垂垂老矣时，便坐在宫中为他压阵，看着他与群臣角力，直至压制住了臣子，一言九鼎。
当老身临去前再告诉他此事……
也算是享受了一番儿孙养老送终的惬意。
午夜梦回时，太后不禁嘴角含笑。
虽然丈夫是个混球，但好歹养子不错，此生也算是值得了。
但她终究还是把那个女人接回了宫中。
她觉得自己能顶得住那种失落，至于空虚，她从不空虚，故而也未曾感受过。
但，她发现自己错了。
太后抬眸，努力伸手想去抓住些什么。
但什么都没抓住。
这一生，她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老身就是一个笑话！”
太后喃喃的道。
在这个世间，她再无亲人。
她闭上眼，想忍着泪水。
恍惚间，她看到有人进来。
她努力睁开眼。
看着那个人走到床榻边上，单膝跪下。
她伸出手。
那人低头，把脸送到她的手上。
“国安儿！”
“阿娘，我来接您回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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