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饮者阿加沙 > 《饮者阿加沙》第十章 交易 二
    没过多久,一顶红色八人大轿进入了百花街,一晃一晃来到七星塔下。[燃^文^书库][](燃文书库(7764))这里是丰饶商会的总部,百花街和达官权贵云集的庙堂街相邻,正处王都的核心区域之一。牛老爷子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没有选择,昨天从平昌宫出来后就立即遣人约见易非,这次只能硬着头皮来求人了。

    七星塔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老建筑,一共七层,青砖碧瓦,雕梁画栋。每一层壁上都贴着丰饶商会麦穗和金圜的徽记,飞檐翘角上悬着飞鹰、雄狮、花斑豹、犀牛、白鹤等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光是爬楼层倒是难不倒牛家的当家人,不过塔里的石阶设计得又窄又高,而且弧度很大,和龙齿平缓的阶梯比起来,走起来累人得多。

    等牛老爷子爬到顶楼,只怕会觉得自己又老了几岁,离进棺材恐也不太远。安排在此见面,易非自然是要给这眼高于顶的倔老头一个下马威。牛老爷子需要明白:你不过继承祖业,一路坦途,而我是白手起家的,经历过无数坎坷与挫折。

    当他看到七十六岁头发花白的牛老爷子喘着粗气爬到他视线里时,不禁觉得有些同情。“我就知道,老爷子身子骨果然硬朗得很呀,爬爬这七星塔可以活络筋骨,对您健康是大有裨益。”窗外淡淡的的月光透进来,混合着壁上的水晶灯,把牛老爷子的憔悴照得通明透亮。而我欢迎老朋友的笑容就像是夏天阳光一样温暖。

    牛天赐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难怪易老板身体这样健壮,看来我那龙齿还得增修几层才对。”

    增修不顶用,一直以来,你走的路都太宽敞太平坦了。

    易非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细葛布长衫,配一条宽大的白纱裤,脚下拖着一双多孔凉鞋,洋洋自得地坐在藤椅上,左右各一个侍女,给他摇扇子,剥葡萄。

    这房间由于是顶层,空间较为狭小,四面都是开窗,夏夜的风把房内吹得很热,易非向来讲究,在房里洒了香水,热空气里带着一阵淡淡的甜香味。牛天赐出了一身汗,找了处阴影坐下来,不住地喘气,他这次来带着六弟和七弟。易非对这两人很了解,一个六十三岁,一个五十八岁,比牛天赐是年轻得多了,爬上来不像他这样老态毕现。

    上了茶水点心后,易非屏退下人,脸上摆出一抹显而易见的哀伤,轻言细语地说:“牛老爷子,易某人老家是个大家族,我曾祖父有兄弟十一人,他排行第六,排第七的那个弟弟,生了八个儿子和四个女儿,最小的儿子叫做易大有,也就是我的叔公,最得宠爱。然而我这位叔公到五十多岁,才生下第一个孩子,这孩子当真是好生令人疼爱哪,叔公给他取名叫易长生,当然是希望他活得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唉,谁能想到,我的长生小叔叔会在如春园里遭遇飞来横祸!”他的表情变得悲愤起来,“常言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对易某人小叔叔是这样,对令郎而言,怕也是这样哪!”

    牛天赐满头热汗刚刚擦拭干净,这话又令他大汗直冒,他掏出手帕不停擦着满是老人斑的额头和脸颊,“易老板,我家厚德是莽撞了点,可我保证,他没有故意杀人之心,都是少年人的一时冲动。他千不该,万不该,去喜欢那个婊子,看到那种场面,情绪失控,做出了愚蠢至极的事情。这都怪我老头子平时疏忽管教,所以我今天是特地来向易老板赔罪的。”

    牛老六和牛老七异口同声地说:“是我牛家的不是,牛家对不起易老板!人死不能复生,请易老板节哀!”两人一边说,一边一揖到地,礼毕,各从腰畔解下一个黄绸褡裢,牛老六说:“易老板,这是牛家珍藏陶氏十八珠。”牛老七说:“这是翔龙九挂。”两人又一齐说:“以此作赔罪之礼,聊表诚意。”

    牛天赐补充说:“牛家是诚心诚意来赔罪道歉的,这区区赔礼在易老板眼中,自然是算不得什么,但总算是我们赔罪礼的一部分,我老头子这一来,也带不了更多的东西,易老板你看看……”

    陶氏十八珠和翔龙九挂都是数百年前的奇珍美玉,易非久闻其名,知道这是世所罕有,价值非凡之物,是牛家珍藏多年的瑰宝,王都不少富豪曾希望牛家割爱转手,但都未能如愿。这老头出手就送上这样大礼,爱子心切可见一斑。

    “易某人倒是希望我的叔公能将这两样石头当成他的儿子,也不知道他肯不肯!”悲痛之情越发溢于言表。他看也不看两样宝物,好像它们都是一文不值的平常器物。

    “唉,老头子岂能不知丧子之痛!我这辈子生了十多个女儿,儿子只有三个,老大老二都已离我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老头子是痛彻心扉哪!如今就这么一个儿子了,龙神在上,这人世最大的痛苦,要让我老头子尝第三次么!”牛天赐老泪纵横,说得肝肠寸断。

    牛老六说:“易老板,我牛家出了这种事是家门不幸,我知道再多的珍宝也不能让逝者复生,我那侄儿要被处以极刑,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令更多生者悲伤。既然亲人亡故是这样令人悲痛,我们何不寻求一个能稍稍减轻悲痛的办法呢。”

    易非神色黯然,“易某人并非要把事情做绝了,只是我那小叔叔在我叔公眼中珍贵之极,牛老爷子,您让我叔公丢失了最珍贵之物,他岂能轻易罢休!”

    牛天赐双眼紧闭,半晌不语。他两个弟弟也垂头深思,似在盘算如何开口。这片死一般的寂静令房中温度变得更加炙热,牛天赐的薄丝衣渗出一块又一块汗渍,牛老六和牛老七的额头上也闷出一层细汗。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牛天赐打破了沉默:“易老板,我牛天赐最珍贵之物来换取你叔公最珍贵之物,这样你看如何?”

    他两个弟弟闻言对视了一眼,都露出惊讶之色。

    “牛老爷子最珍贵之物便是令郎。一命换一命,顺应法典,我叔公当然也无话可说。”易非不动声色,淡淡地回应。

    “我活了七十六年,大半辈子视为最珍贵之物并不是我的儿子。现在我老啦,还有多少年可活?老了,知道身边的人是多么可贵,龙神征召我了,总要有个儿子来给我送终,我牛天赐总不能断后。为了儿子,我这老头子又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呢!”

    “老爷子护子之心,真是让易某人深深感动哪!”易非拿着白色手帕在光头上轻点,“只要有可能,我也不愿意看到老爷子断子绝孙,那是多么残忍的事哟,真叫我于心不忍。”

    “易老板你开个价吧。”牛天赐这话一出口,两个弟弟神情大变。

    “我给什么东西开价啊?”易非摆出一脸茫然。

    “易老板,除了厚德,我牛天赐还有什么东西是无价之宝?龙齿我可以转让,但也要有一份相称的报价。”牛天赐脸部抽搐,话音颤抖。无论谁都可以看出来,这老骨头下了极大决心,不顾一切要换得牛家继承人的活路。

    “大哥!那可是你一生经营,我们牛家的象征啊!”他两个弟弟再也忍耐不住,齐声劝说。牛天赐猛地一摆手,“只要厚德能活着,我宁可不要这产业!”

    就算有这产业,你也无人继承,将来还是你弟弟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换来爱子性命。易非心里冷笑。然而他嘴里却不能表露半分半毫。

    “龙齿酒馆,龙嘴里的珍珠。确实是牛老爷子一生荣耀的象征。要不是发生了这件不幸的事,谁又忍心去拿老爷子珍爱?”易非同情地说,“但既然老爷子这样有诚意,易某人要辜负于你,只怕龙神也不容我。罢了罢了,易某人出十万金圜。希望时间的流逝能抚平我叔公的痛苦!”

    “才十万金圜?易老板你这说笑了吧!”牛老七愤愤不平地说:“有了龙齿,还会怕没有钱?”

    易非微笑着看着他,目光有如针尖:“七哥,你觉得我易某人没有龙齿,就赚不到钱么?”他转眼看着牛天赐说:“老爷子,不用我说,您也知道这乃是违背法典之事。这十万金圜之外,我还要去刑阁和民阁上下打点,您是知道的,那些吸血鬼有多么贪婪!不然刑阁的大人们怎会为令郎网开一面呢!”

    牛天赐面如冷灰,“怪不得别人,只怪厚德自己。可我偏偏有这么个儿子,能有什么选择?但我牛天赐有的不只是一个儿子,还有那么多女儿,那么多兄弟,龙齿能有今天,是我牛天赐一人之力么?易老板,这十万金圜就是我肯,他们也不肯哪。二十万金圜,易老板,龙齿日进斗金,你富可敌国,这个价码公平合理。”

    你不过是继承祖业罢了。牛家多的是纨绔子弟,一辈子也没流血流汗拼搏过。然而他还是点了点头,“牛老爷子你们是大家族,有那么多人要养,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好吧,十五万金圜,一口价,您要能感受到易某人的真情实意,现在就可以签一份协议,完了后,易某人会去刑阁找陈达大人,接下来,您就等着令郎回家给你生个胖孙子吧。”

    半个时辰之后,牛天赐带着两个弟弟离开了顶层。上楼难,下楼也不容易,你们须得好好体会,我每日在此上下的艰辛。

    易非仍坐在藤椅里,他对面的阴影里,牛老爷子先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现在坐着一个身穿淡紫色绣金薄棉布衣的男人,这男人细细的眼睛微微眯着,正快活地微笑。

    “文案大人,如你所愿。”易非也面带笑容,将签好的协议推到那男人面前。

    新上任的民阁文案陈达嘿嘿笑道:“这笔交易岂非也是老板企盼已久的?老板刚才说的什么叔公小叔的故事,说起来我都感动得眼眶温热。”

    “牛天赐狮子开大口,我可花了不少钱。”易非淡淡地说,“而且还要花很多钱。你如今进了权贵阶层,知道廷上那些大人们会开多大的口。”

    陈达摇了摇脑袋,“老板是个精明人,亏本生意是不会做的。无暇之海沿岸的明珠,只花十几二十万金圜,实在是太划算了。牛厚德那一刺,正好刺在金针会的身上。”

    “金针会在城西郊外收购了那么多的农田和种植园,也就是司户大人轻轻把头一点的事。说来可怜,我丰饶商会在城西又还有什么呢?就像我这头上光光的,一点都不剩了哟。”易非面带忧伤,往嘴里塞了颗葡萄,“上次高丘镇的一个矿洞也给了他们。文案大人,能为王廷效劳是我的荣幸,可如今我手脚无力,浑身酸软,葡萄都吃不出甜味,又怎能像以前那样为大人们出力呢?”

    “司户大人心里明白,这回把龙齿给了老板,就是回报。”

    “派你来也是回报?”易非眼光闪烁。

    “老板,现在就我俩,没有外人,说实话,没有老板的栽培,我陈达也不会有今天。”

    “司户大人眼光犀利呀,一下就看准了你是块瑰宝。”

    “而我心里始终记得老板。”陈达谦卑地说,“老板对王廷忠心耿耿,大人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老板应该知道,金针会在内阁里是有人支持的,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司户大人说了算。内阁里有六位大人,有点分歧是很正常的。老板花了不少钱,总算也有一点收获。能在码头区给予金针会重重一击,也是内阁的大人们希望看到的。”

    易非眼中光芒闪动:“春风吹绿了原野,花花草草都顺应风势,独有一株,眼看就要凋零,是这个意思么?”

    “我可没有这么说。”陈达笑道,“老板这样精明,还需要我开口,怎么做才是有赚无赔么?”

    易非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不然怎么人人都叫我光头狐狸。站对了位置,才能站得稳当。

    易长生是真有其人,确实也是他的小叔叔,只不过这个小叔叔从来没有坐过刑阁的监,当然也没有死在如春园。那个挨刺的倒霉蛋是刑阁从地牢里抓出来的一个死囚,这人实在是太天真,以为完成了这个任务就能平安出狱,却不想这只是他被执行死刑的另一种方式罢了。留平医术高明是不假,可刑阁和民阁的大人们,怎么会让他活着呢?

    刑阁和民阁都参与到了这件事里。内阁的大人们希望看到金针会遭受打击。内阁的大人们有点分歧。

    金针会的疤面老大从来都不承认他背后的影子是邱德。但这有什么要紧呢?现在易非已经清楚,压制金针会,是内阁好几位大人们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这是对他有利的事。而且众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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