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饮者阿加沙 > 《饮者阿加沙》第八十章 红梅似血 一
    龙黛岚在一片鸡鸣声中醒了过来。她昏昏沉沉睡了好几个时辰,但睡得不踏实,她记得是于坚把她扶到一张藤椅上,之后恍惚之间被叫醒来吃了些东西,这一醒来依然头昏脑胀。

    睁开眼睛她就看到于坚趴在跟前的桌子上睡着。她感觉有些冷,火炉子晚上没人照料已经黑了,她用筷子翻了下炉子里的灰,还有些余温,能看到零星的火星子。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来源是角落里一盆淡蓝色的花,式样奇异,她从未见过。

    她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走到窗边,这是推窗,窗棂上蒙着厚厚的牛皮纸,她拉起一条小缝,冷风猛地往房里灌进来,外面天色一片灰白,雪似乎小了一些,也没听到寒风那呼啸不绝的声音。

    鸡鸣声和她的动作都没能惊醒于坚。他到底累成了什么样子?她不由心里一酸,给他披上件袍子,就让他多睡会吧。她伤心且疲倦,他也一样。

    她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杯水出来,简单地漱了口,从酒馆的后门出去,看到外面的雪地上,有两个人在晨练,一个是那老板的儿子,昨天他送过鸡汤进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矮壮汉子。另一个是皮肤白净的俊俏年轻男子。两人练的是龙潜之术的入门拳法,她在金堡的时候已经练得烂熟。

    “大哥,火炉子黑了,麻烦您生个火。”

    那矮壮汉子倒是爽快,立刻就去房里拿柴。俊俏的年轻男子却很无礼地盯着她看,一双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转身进了房。

    等到火炉子重新燃起来,龙黛岚问那老板的儿子:“请问大哥,外边那年轻人,莫非是你弟弟?”

    “我哪有那么年轻的弟弟,夫人你说笑了。那是小花,邻家老张的小儿子,今年才十九岁。我们两家认识很多年了,交情不错,这孩子喜欢打拳,在家住就起得早,常和我一起练练。他昨天半夜才回来呢,没睡几个时辰,精神好得很,到底是年轻人哪!”老板的儿子人比他爹好多了,他爹一看就是个老滑头。

    她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坐回炉子旁,凝视着熟睡的于坚。过了一会,老板的儿子端了一碗面进来,放在桌上,“夫人,这是鸡汤下的面,我还放了两个鸡蛋。看您这样子,好像是有身孕吧,只可惜我们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您趁热吃了吧。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提。”

    她连忙说:“太感谢了。大哥,您真是个好心人。您这里有炉子有热面,我不能要求更多了。”

    老板的儿子说:“您不用谢我,我知道我老爹收了您丈夫不少钱,这是我应该做的。”

    “丈夫”两个字听得她脸上发燥,也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吃面。

    之后她就这么坐着,老板也没见出来,倒是他儿子不时来添柴,给桌上的茶壶里倒热开水。小酒馆也没看到来其他客人,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于坚终于醒了过来。

    看到了她,他露出喜悦的笑容。两人隔得很近,她静静地看着他,觉得内心一片宁静。“你醒来了。”

    “我睡多久了,这里没有鸡鸣的么?”

    “现在应该是龙时了,你也就睡了三个时辰。我希望你能多睡会,这段日子你实在太累了。我就是被鸡鸣叫醒来的。”

    他叹道:“我居然睡得这么死。我不记得上次错过鸡鸣是什么时候了。看来有你在身边,我才睡得踏实。”

    他没有和她开过这样的玩笑。要是换了以前,她会觉得这样的话不合时宜,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两人之间,毕竟她是一个已婚的女人,但是现在她又觉得这很正常。不知不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近。

    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她不知道,但她只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都陪在她在身边,她穿行了北方三个省份,他保护着她安然无恙。天上地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样了。

    “事不宜迟,我们早些去黄老头那里。”于坚将她从思绪中拉出来。

    “黄老头?”

    “就是这村子里开药店的人。”她想起来了,那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他们正准备走时,老板的儿子从后门进来,手里居然又端着一碗面:“我听到有说话的声音,就知道大爷您醒来了,正在煮东西呢,顺手煮了点面,一会儿捞上来就熟了,您趁热吃吧。”

    于坚接过面来,龙黛岚给他倒了杯水,示意他漱下口。于坚几筷子就把那碗面给吃了,两人起身准备走。她一站起来,觉得腿发软,浑身没力气。

    他赶忙扶住,说:“你是在这藤椅上睡得不舒服,醒来后又坐久了,等会活动下筋骨就好些了。”

    老板的儿子给他们指了方向。这梅花村是个小村落,数来数去也就二十来间房屋,只是彼此隔得比较开而已。这种地方别说旅店了,能有个酒馆已经很不错,这小酒馆也就是供村里几个熟人老友农活忙完了聚在一起放松下,要想赚到外人的钱,并不容易,大部分时候恐怕还是老板自斟自饮。

    她只觉身子虚弱,走路都费劲,于坚一边搀扶着,一边说:“开药店的人,多半会点医术。待会给他看看就好了。”

    黄老头的药店离小酒馆确实不远,拐个弯就到了,药店和边上几户人家隔得特别开,背后都靠着山,一条小路从药店门口经过,没入上山的陡坡里。越过山头上可以看到山那头的针树的树顶,竟然是一片翠绿,全然没有雪季的模样,倒是奇异得很。想必那就是神秘的呓语森林了。

    药店门口没有招牌,门口一圈园圃,种了些不知名的花草,其中有一些迎寒而开。站在门口,她闻得到房内传来药物的独特气味,十分刺鼻。难怪这药店要和别人家离得远一些,这气味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

    于坚敲了敲门,没有响应,反复几次,依然如此。他便用力推了下门,那木门吱呀呀地响着,被他推开。只见屋内光线昏暗,看不到火烛,进门是一列浅褐色的旧木柜子,往里延伸而去,柜子上面一排排的抽屉,上面贴着编号,镶着的铁条已经生锈,显得破旧不堪,要不是没见落满灰尘,她定会觉得这是一个荒废了许久的弃屋。往里走药味更加浓郁,这药店的主人似乎正在熬药,里头传来轻微的“滋滋”声。

    “黄老板?我们来买点药。”于坚喊道。

    无人应答。

    这里面的木柜子一排排的,他们绕了好几排,里面更加昏暗,只见尽头摆着一个大锅,边上立着一个黑影,双手握着根棒子,在锅里翻着捣着。

    “黄老板?”于坚握住她的手,停了下来。

    那人停下动作,发出的声音刺耳难听,像是有很多年没开口说过话。“我这里不卖药。谁要你们进来的?”

    药店不卖药?她一怔。于坚问:“这里不是药店么?”

    “谁告诉你这是药店了?”那人继续挥动着他的捣药杵,口气听来十分不耐烦。

    于坚似乎有些犹豫,眼前这个人显然地穿着连着兜帽的衣服,光线又昏暗得很,看不到是什么模样,他们要找的人是个光头,而且脑袋可能生得比较难看。但那酒馆的老板说村里就一个药店,不是这里还能是哪里?

    于坚说:“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去往某地。有人告诉我们此行必须来找您。”

    “你们要去哪里,都跟我没关系。找我是找错人了。快走吧。”那人冷冰冰地地下了逐客令,一句话都不想和他们多说。

    他这么一说,却让于坚打定了主意,他从怀里掏出阿奇给的那把铜钥匙来,“有人给了我一把钥匙,说您只要看到这把钥匙,就会帮我们。”

    那人停止捣药,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过了很久,那难听的声音又再响起:“一把什么样的钥匙?”

    “很旧的铜钥匙。”

    那人向于坚这边大踏了几步,伸出手来:“钥匙给我。”

    那人点燃了一盏油灯,这昏暗的小空间里瞬间充满了光亮。龙黛岚这才看清楚,这熬药的房间四周都是柜子,墙壁的搁板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坛坛罐罐,红色的、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和黄色的,各式各样的颜色都有,看来是分门别类各有用途。那人蒙着件灰色的长袍,兜帽扣在头上,佝偻着身体,看来年纪已经不小,但他手里握的那根捣药杵却很粗大,显然份量不轻。捣药杵插在一口黑色的铁锅里,锅里冒着泡,煮着一锅黑色的药汁,看起来十分粘稠,刺鼻的气味不断从里面散发出来。

    那人伸过来接钥匙的手枯瘦,满是褶皱,像是一张干裂的老树皮。他拿着钥匙放到油灯下仔细地看着,借着灯光她能看到他小半边脸,脸上的皮肤也和他的手一样,堆满了褶子,这老头也不知道到底有多老了,看来竟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老人都显得更老。

    只听老人嘴里发出一阵奇特的笑声,听不出愉悦,反而满是嘲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看到使徒之证。很好、很好。”他转身对着于坚:“既然你们带它来了,那我就遵从你们的要求。你们要穿过呓语森林?”

    使徒之证?阿奇只说这是一把钥匙,但听起来并非这么简单。

    于坚点了点头说:“有劳老人家了。”

    黄老头冷冷地说:“没什么劳不劳的,这是我的宿命。你们到时要想清楚,那可是杀人森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们不后悔。”于坚指了指她,说:“她身体很虚弱,又怀着孩子,老人家看给她开点什么药吧。”

    “她也要和你一起走?”

    “是的。”

    “哼。钥匙是你给我的,不是她给我的。我只能让带着钥匙的人进去,其他人我不管。”

    “要是她不能去,我去了也没意义。钥匙本来就是她的,我只是保护她而已。”

    “钥匙明明是从你身上拿出来的。”

    她没想到这老头如此纠缠不清,只好说:“给我们钥匙的人说得很清楚,您会指点我们两人一起通过森林。”

    “她是你什么人?”黄老头并不理她,向于坚问道。

    “我们是一家人,您不能拆散我们。”她心里有些怒了。听到这句话,于坚扶着她胳膊的手轻微发颤。

    黄老头干笑了两声:“不要拿我老头子当傻子。你们是什么关系,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阿奇没有告诉我们这老头是这样麻烦。“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谁要骗你?”

    黄老头倚着粗大的捣药杵站着,看着他佝偻的身体,她忽然想起了夏爷。但是眼前这个老人绝没有夏老那么慈爱祥和。

    “这是个小得可怜的村子,从鹰岗镇过来的几个村子都和这差不多,所以红石城的通缉令也没有送到这里来,通缉令上画影图形,清清楚楚。不然你们觉得,这里的人会认不出你们来么?”

    于坚陡然变色,站到她身前:“什么意思?”

    “嘿嘿,你为什么要那么紧张?”黄老头用捣药杵敲了敲地面,发出几声闷响。“我老头子活了这么长时间,最恨的就是别人将我当傻子!你们要聪明点,就老老实实地把话说个明白,不要有什么花花肠子。”

    她注意到于坚的脸颊上已经有汗珠渗出,他显得非常紧张,似乎还在发抖。“话我们已经说明白了,你想要怎样?”

    黄老头冷哼,灭掉油灯,拄着捣药杵走了出来,于坚做出警备的姿势,防止他突然发难,但黄老头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什么也没做。

    “你不老实,我不喜欢和不老实的人说话。”

    这虽然是呓语森林的边缘,但仍是拳民的领地,龙神在这里是有效的。她于是沉声说:“灵龙在上!我们所说句句属实,并无欺骗。”

    黄老头闻言霍然转身,厉声说:“你也敢以吾神的名义发誓?”

    她冷笑:“我本就是灵龙之子,为何不敢?”

    黄老头怒道:“你敢在灵龙面前,发誓你从未做过不洁之事?没有背叛龙的血脉?”

    听了这话,她也感到一股怒火直窜上来,“灵龙在上!我平生从未做过违反灵龙教条的行为,若我触犯其中之一,教我在地界永世不得安眠!”

    她看不到黄老头的眼睛,但可以感受得到在兜帽下那对凌厉的眸子冰冷的瞪视。

    “很好。你发了誓言。”黄老头转身,继续朝外走去。“既敢立誓,我姑且信你。你们跟我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跟着他后面走。她觉得于坚似乎无法镇定下来,和往常惯有的冷静大不一样。

    黄老头背对他们说:“难以置信,你们能得到这把钥匙。想必把钥匙交给你们的人,对你们是无比的信任和关爱。老头子只是小小地试探你们一下。这是我的宿命,我不能违抗,必然遵从。”

    这老头子又一次提到“宿命”,她不明白是指什么,只得默不作声,生怕这怪老头又搞出什么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