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阳城东有一座小院。
小院没有名字，它就只是一座小院而已。
小院位于一座极为幽深的小巷子里，平日安静地像是要被全宣阳的百姓都遗忘了，而事实上，整座宣扬城里，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院子里有花有草，都是些极为普通的品种。但在这初春的时节，大部分的花草睡了一个冬天，刚刚醒过来时只抽了个芽儿，盛开的只有墙角的两株桃花，花生五瓣，瓣瓣艳丽非常。
略教人感到可惜的是，昨天夜里宣阳城里下了一场雨。
这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天色刚刚放亮时就已经去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浅浅的水渍和满目落红。一片片粉红色桃花铺满在地，一眼看去，竟是数不清有多少，只是它们这般静静地躺在那里，很美，美得触目惊心。
院子的另一角，有一方不大的菜圃，种着些寻常人家也能吃上的果蔬。夜雨过后，有人穿过一层层薄薄的雾气来到院中，开始摆弄那些蔬菜瓜果。
这是一个女人，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穿了件淡蓝色的棉衫，面容清瘦，相貌十分寻常，更谈不上美丽。比起那一地的落红，她的容颜甚至显得有些相形见绌。
她蹲在那些花花草草中间，做起事来的样子格外认真，好像忘记了身外的一切。眸子里看不到一丝杂念。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开院门，轻轻地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脸庞白净，虽说不上有多英俊，但看着绝不教人讨厌；一对眉毛极为细长，竟是比普通人要长得多，但长在他的脸上，又不会让人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进门的时候，他手里握着一柄青色的油纸伞。关上院门，慕容枫看到了蹲在那里的沈夜容。
沈夜容听到了推门关门的声音，但她知道来的人是谁，所以她没有抬头。
不仅仅是因为直到这座小院所在的人当中，只有他们两个会来这里，而且是因为她对这个男人的一切都很熟悉，他的脚步声，甚至是他呼吸的声音，她都没有办法更熟悉。
慕容枫看到她手里拿着一柄小小的铁铲，在那里极为认真地翻着泥土，眼里好像完全没有自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想了想方才说道：“要吃些新鲜瓜果，差人买来便是，何苦费这些力气，你已经很忙，每一分时间都要用来去做很多事情，何必把它们浪费在这里。”
那个清瘦的身子没有停顿，依旧在木架花草间忙碌。
“你觉得这是浪费时间？我却不这样觉得，在我看来，在这小院里摆弄这些东西，比整天拿着刀剑杀来杀去，强得多。想尽了法子去杀别人，还要在杀死别人之前不被人家给杀了，很累。”
慕容枫笑了笑，说道：“即便如此，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依然站在这里，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杀了很多人，却依然好好地活在这里，没有被别人杀死，这就是世间最美妙的事情。”
在他眼里，他和她就是我们。
沈夜容站了起来，手里仍然捏在那柄小铲，不时有些泥土从上面掉落下来。她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在你看来，杀人就是世间最美妙的事情？你果然还是一点都没变，和从前一样。”
慕容枫摇了摇头，用一种极为缓慢的语调说道：“不，你应该知道，我方才说的那句话，最美妙三个字对应的前面那半句。”
他看着她眼里最深沉的那一块地方，缓缓说道：“夜容，你知道的，只要你还在这里，杀人也好，又或者是做别的什么也好，那都是无所谓的。”
沈夜容看着这个面露温情的男人，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却很冷。
“但这么多年来，除了杀人，你好像从来也没有做过别的事情。”
“关于这一点，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其实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不是那个人时时刻刻地看着我，需要我做这些事情，我根本不屑去做。”
说到那个人，慕容枫的眉眼里浮现出一丝丝淡淡的忧郁，他轻咳一声，接着说道：“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没有谁会愿意过这样一种生活。”
沈夜容看着他，低垂着眼眉说道：“你说的不错，只是这世间没有如果，你也好，我也罢，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慕容枫笑了起来，想到最近宣阳城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脸上那少许的忧郁一扫而空，微笑着说道：“快了，大约就在这两年之内。”
“两年……”沈夜容轻声呢喃，不知道想到一些什么，似乎觉得这个答案并不太可靠。
毕竟，这个一直微笑着对她言语的男人，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已经让她失望过很多次。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心绪很难平静下来，于是说起了别的事情。
“叶青杉怎样？”
慕容枫敛了笑意，淡淡说道：“他很不错。”
很不错，而不是一般地不错，这三个字代表了天罗之中少数高位者之一的看法，是一种极高的评价。
沈夜容点了点头，应道：“我当然知道他很不错，只要你能用得上就好。”
“又是一年春天了。”慕容枫抬头看着那一方不久之前才被洗过的湛蓝天空，悠悠说道：“这雨会来得更频一些，或许宣阳城里很快就会发生一些事情，这些日子以来，神御监里的那帮人追得实在有些紧，我需要更多的人手。”
“神御监的人，追了我们很多年，一直以来都没有查到太多的东西，但他们终究是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虽然眼下这种感觉还很是模糊，但谁知道将来呢？上官羽那个老家伙，看着和眉善目，很怕麻烦，事实上，他是京城里最能让我感到棘手的人之一。”
“还有秦越然和左辛堂，还有神御监那么多人在后面时时刻刻地盯着，今年的春天，真是不太好过。”
沈夜容冷笑说道：“我还道你从来没有怕过谁来。”
“怕？我不是怕。”慕容枫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想尽快地结束这一切，因此，夜容，恐怕你要比从前更辛苦一些。”
沈夜容闻言不再说话，为天罗招募和训练人手，一向是她的职责，她不会拒绝，只会十一分用心地去把这件事情完成。
她又开始忙碌，不再理会那个默默看着她背影的人。
他能做的，唯有苦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