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柳元宗想的不一样,和田辞想的不一样,也和笑笑想的不一样的。
他们原本都觉得,若是将田辞逼上绝路,他便能使出自己真正的力量——左手离魄的力量。然而便是经历生死,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都察觉到了气动,然而同样最终察觉,那气并不是来自田辞的体内,而是涌入田辞身体的空气中的气——元让的气。
元让很喜欢的小子,或许就因为如此,才会在他无气可驱的时候,将气绕在他的剑端;才会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为他凝出右手,挥斩迎面而来的雪人;才会在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候,涌入他的身体,为他驱动体内凝固的气。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因为即便是如此,他依旧没有找到左手上凝结的力量。
“是不是他真的没有离魄?”柳元宗望向笑笑。
“如果没有离魄,他怎么会被木屋赶出来?”笑笑依旧相信元让的阵,因为在这个世界,这种威严是最能相信的。
柳元宗没有手下留情,所以他的剑刺得很正,然而在距离田辞的心脏还有微毫时,笑笑将他的心脏冻住了。因为若不如此,田辞就死了。她的保护措施已经很晚了,在田辞自己、还有那股气一同奋斗了之后,依旧没有结果。
难道他左手的离魄,已是废魄?
如果真的是废魄,那才是真正倒霉的。因为离魄只能有一个,而拥有一个废魄的他,已经不可能再拥有别的离魄了。
这就说明,田辞这辈子已经不可能成为修道人了。
这,就是命。
命不好,是没有药医的。
笑笑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木屋里。
柳元宗望着自己散去的躯体,望着倒地的田辞,望着那有些落寞的背影。
这是他第一次听笑笑叹气,但那声叹息并不难听,像是穿过一片寒湖的风,消失在不知何处的波纹里。
就像柳元宗消失的身体。
当田辞睁开眼时,在他眼前的是换了身衣服的笑笑。
一袭白衣,吹开白雪,恍若惊世的仙子,恍若那传说中的月仙,却不是投在湖心的虚幻,而是踏雪而来的身姿,宁静在他的身边。
田辞揉了揉眼睛。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并不是觉得笑笑没有这么漂亮,而是从前见到的笑笑都是穿着兽皮。在只有鹿这种动物的世界里,不知道是什么兽的皮。或许,这也是她从某种记忆里虚构出来的动物吧。
难道这身衣服也是她虚构的吗?
不过他也想不通,为何不注意打扮的笑笑,会突然换上这样的衣服。难道是因为要出去吗?
他忽然想到了原来军营里的小姑娘。
那个姑娘叫苏舟,和自己一般大,总是扎着一对儿冲天的小辫儿,跟在王之涣的身后,俨然一副小将军的样子。前朝名画家曾画过一卷连环画,讲的是四个和尚历经千辛万苦,到达庆佛那里的故事,苏舟很是喜欢,尤其是里面的孙和尚。在孙和尚剃度前,总是头顶翎羽金冠,冠上那两根翎羽煞是威风,苏舟便从那时起,便再也不放下头上那两根小辫儿了。
她喜欢那连环画,喜欢得甚至有些信佛,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被行刑前的监官,便是南方最有名的和尚之一。
他之所以想起苏舟,是因为她的父母第一带她进城,是三岁时和田辞一道。那时田辞早早剧期盼着了,甚至为了早点启程,专门拉着父母等到了苏家帐子的门口。结果便是如此,他也等了很久。而当她终于见到苏舟出来时,竟发现她的辫子比平时扎得还要高,而脸上红扑扑的,像是她在海边玩久了,被太阳晒伤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偷偷去海边玩了?”
田辞很不高兴,因为军营里虽然孩子很少,但父母也比较繁忙,所以为了照顾方便,大多数时间都是集体行动的。单独行动,对于田辞这样难得守规矩的孩子来说,简直是犯了大罪——在军营里,规矩是比什么都重要的,虽然王之涣将军自己有时候都不守规矩,但这不代表下面的人能坏规矩。
“土包子!”
苏舟说话从来不客气,便是对王之涣将军也是,更不用说田辞。
然而这个坏话说的不够坏,因为田辞根本不在乎土不土。
而且土多好,大家吃的米饭、土豆,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
“这可是我母亲的水母粉!”
田辞并没听过这种东西,因为他的母亲再朴素不过,更不用说还是在这军营当中。
“你为什么准备这么久?”
“要进城了,当然要多花些时间打扮!”
田辞虽小,但“打扮”的意思还是懂的。打扮的结果,便是变漂亮,然而田辞并没有觉得她变得多漂亮。在他的眼里,每日和孩子们一起疯打后的她,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的。多吉和人疯闹时,从来不知道轻重,而苏舟有最喜欢惹他。他还记得多吉提着她小辫儿时,那辫子也有戳这么高。
当然田辞并没有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去,因为他知道,对于付出努力的人给予否定,是不够礼貌的。
难道笑笑也是因为要出去,所以才花了些时间打扮吗?
从眼前的结果看,似乎比过去的苏舟要好得多。
“醒了吗?”
虽然收起了笑脸,但笑笑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甚至让田辞有些口渴。
“醒了。”
他回应了笑笑,便随手拾起一把雪。
他不想在笑笑面前吃的那么狼狈,便将雪捏得紧实了些,像啃苹果一样,小口小口地咬了起来。
“嘎吱嘎吱……”
尽管他闭上了嘴,但雪在他嘴里的声音,比想象中要大,让他显得有些尴尬。
他不喜欢吃东西发出声音,所以在柳元宗哼哧哼哧地吃肉时,他虽然有所克制,但依旧下意识地会皱皱眉头。
“你的衣服很漂亮。”
田辞忽然吐出了这句话。
其实他并不是要说出什么心声,而仅仅是为了化解一下尴尬。
然而其实笑笑并没有觉得尴尬。
“好看……吗?”
笑笑第一次笑了。
在他收起笑容之后,第一次笑了。
“很……好看。”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心里,让他的心口痒痒的,甚至想伸手进去挠挠。
“这是父亲为我留下的衣服。”说着,她低下头打量起来。
这衣服的样式,就外面的世界来说其实很普通,只是特别白,白的有些晃眼。
然而便是穿着这样的衣服,笑笑的肤色却依旧不输。
然而,似乎他的皮肤有些不一样了。
“我的父亲为我留下了一具身体,还有一身衣服。”
原来这便是她的身体!
和之前看到的、碰到的不一样,这是元让留下的,能够让笑笑变成“人”的身体。
“这个世界里,什么都是虚幻,只有雪是真的。”
所以,元让为他留下了一具雪做的身体。这不是残魄的“作品”,而是来自元让。
那个千百年来的第一强者。
元让是一介武夫,然而又不仅仅是一介武夫。因为他琴棋画样样精通,并尤其擅长雕塑。如果硬要从他的身上找到一个短板,那或许要算是他的字写的不好。
不是不好,是很丑。
元让的强大,天下皆知,远近闻名。
而元让的字丑,同样天下皆知,远近闻名。
然而便是这字丑的元让,亲自为自己的“女儿”塑了一副身体。
她为自己的女儿留下了一个世界,也为她留下了离开这个世界的钥匙。那便是这具身体。然而,和这个世界中曾经虚幻却真实的她不一样,这具身体似乎并没有血色,只是白,白似雪,却白胜雪。
或许这便是田辞觉得不一样的地方。
“这具身体里有心有肺,有肝有肠,却并不会动。”
站在这里的笑笑是一具空壳,虽然会说话,有意识。
“你懂我的意思吗?”
收起了笑的笑笑,显得更加冰冷,比她的手更冷。
田辞不懂她的意思,但他并没有好的预感。
“我着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