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这一步，就别想着再回来了。”
一句话，可以留下声音，留下意念，却读不到他的感情。
“踏出这一步，就别想着再回来了？”
这是在劝她离开？还是在威胁她不要离开？
元让从来不威胁人，因为他的存在便是威胁。
然而他可以威胁天下，威胁所有人，却绝不会威胁自己的女儿。
“父亲是把我当人偶在养，还是把我当人在养？”
这句话从笑笑的嘴里蹦出来，让田辞也不知如何回答。
从笑笑那里，他听到了很多，从柳元宗那里，他也听到了不少。然而他仅凭借那些，哪里能读出元让的想法，哪里能明白元让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元让是爱着这个“女儿”的，所以她才会在这里生活。
然而要说这到底是哪种爱，就连田辞也说不清楚。
爱，确实太宽泛了。
爱被赋予了很多意义，无论是一种文字，还是一种心情，亦或者更多。
当爱无限延展的时候，反而会变得迷惘。
元让为笑笑准备的越多，似乎越分不清他到底是想让她幸福地生活在这里，还是仅仅为了让她能够更贴近外面的生活……
元让的态度，让笑笑再次犹豫了。
父亲是爱着她的，这点是毋庸置疑。所以她也一定要给这份爱一个回答。
然而，她并不懂应该如何回应这份爱。
如果是父亲让她留下，她便留下。
但若是父亲真期望她离开这里，留在这里的她也只会更加煎熬。
她早已受不了那虚幻的美满。他将大树的模样一点一点向父亲靠近，然而无论有多像，从那手掌上，他也感受不到那埋在记忆深处的温度。
毕竟那是她的力量创造出的人，便是他向自己伸手，那双手也只会更加冰冷。
就像她碰到那虚幻的烤鹿肉，虚幻的肉汤一样。
在这个世界里，她的力量是绝对的，却绝对得有些烦躁，有些寂寞……
“既然只是回应，那按照自己的想法不是最好的吗？”
田辞望着笑笑，就像望着停在空中的白雪，等待着她是落下，还是随风纷飞。
是啊。
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回应而已，那为何自己会这样烦恼，这样犹豫？
是因为他想要给父亲一个他喜欢的答案罢了。
然而若是父亲真的爱自己，那无论自己做出怎样的回答，那不也都是父亲所爱的吗？
爱，并不是迎合，并不是包容，而是理解。
她直到如今，或许才理解父亲。
父亲想要的，并不是一个抉择，而是一个回答。
自己是一个人偶，亦或是一个人，这都不是父亲能决定、应该决定的。而是取决于自己的一个想法。
她合紧了身上的白衣，仿佛是被抱在父亲的怀里。
这是她最后的撒娇，像一个女儿一样。因为她即将面对另一个世界，面对一个和这一片虚幻不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的父亲将不再是一抹记忆，而是一个名称，响彻整个世界。
“田辞，我们去册雪湖。”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个决心不是父亲帮她下的，也不是遵照某个人的想法，而是她自己的决定。然而她要感谢一个人。感谢田辞。
天空再次飘起了雪，然而田辞知道，这并非下雪，而是那飞舞的蝴蝶。
蝴蝶从一只化作两只，两只化作三只，化作这一片雪舞，朦胧了视线，朦胧了那白雪中闪烁的少女，闪烁的一袭白衣。
就在那恍惚之间，他已经离开了这座高山……
然而眼前并不是那与片湖。
那是他与笑笑相遇的湖畔，虽然那时的自己，只是狼狈地倒在湖边。他有些不想回忆起那时自己的样子，然而又不经意回忆起。只因为在那狼狈的镜头里，有她的身影，有她的声音。
是那清脆的声音吸引了他，将他从将死的深渊中牵起。
是那抹明媚的笑容拯救了他，带给了他“生”的希望。
希望，明明在自己失去半个身体时，便被一起吞进了那妖兽的肚子里。然而是她给予了自己半个身体，也给了他继续生存的希望和勇气。
他曾一直相信，希望是自己给自己的。然而她却改变了他的想法。
曾经，世界上改变了自己想法的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仇人。
然而现在有了第三个人，然而这个人既不是他的亲人，也不是他的仇人。
便是眼前飘雪中清晰的身影。
他们所在的地方，并非册雪湖畔，而是那失去房屋和篝火的村庄。
“这里……”
“我并不能直接到那片湖。”笑笑说着，朝一片松林走去。田辞连忙跟上她脚步。
这片松林，他从未仔细走过，因为上次经过时，还是笑笑背着他，而他已经半死不活，根本没有看这片松林的闲心。
所以如今漫步，似乎别有些风情。
其实田辞并没有多喜欢这些松树，也没有多喜欢地上的雪，只是他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所以才会观望周围的风景。
不过说是风景，除了松树和雪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就连雪山上随意冒出来的尸体都没有。大概这片空间临近村子，是笑笑活动的主要场所，所以元让并没有把那些尸首丢在这里。而为了不至于尸首随处被发现，便都丢到了雪山上。
然而即便如此，这个世界都是属于笑笑的，也不存在什么地方她没有去过吧。
“笑……素和笑，这个世界你都逛遍了吗？”不知为何，望着这个和之前不一样的笑笑，忽然感觉有些距离，“笑笑”这样的称呼，着实叫来也有些奇怪了。
“还是叫我笑笑吧。”笑笑转过身来，对他一笑。
并没有呵呵地笑出声，但那张笑脸却依旧很棒。
而且和之前确实不一样。
似乎……越来越像个“人”了。
说什么呢，她本来就是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可爱姑娘。
或许因为那“笑”不再是唯一的主菜，而是一料调味品。
没有人会把“笑”当作主食，就像没有人会把调味品当作主食一样。
“哪里逛得完，这个世界比我想象中大得多呢。”
即便是生活了成百上千年，她也并没有离开这个村子多远。就连之前上去雪山，也可以算是她第一次“离家”。
而现在是第二次。
而她第二次离开家，就要去那样遥远的地方，遥远的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这个世界，也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他有些遗憾，遗憾自己没有在这个地方多逛逛，说不定还能向笑笑讲述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因为若是这样，她或许还会更加开心。
不过，她已经明白了，她的世界里并不只有那一片“家”。
只要穿过这片湖，就是一片新的世界。田辞的世界。
他未去过那片世界，但是接触过两个来自那个世界的人，一个是柳元宗，一个是田辞。所以外面的世界，是柳元宗的世界，是田辞的世界。
就像外面的人会称呼这里为“元让的世界”，“素和笑的世界”一样。
这个称呼让田辞有些高兴，就像是拥有了归属似的。
这个世界，已经在身后，而田辞和笑笑二人，已经在湖前。
册雪湖畔，连接的便是那片寒湖。只要通过这里，便可以回到真实的世界。
湖水有点冰，有点凉，然而却有些熟悉。
熟悉的寒湖水，属于这个世界，也属于那个世界。
寒湖没有底，因为湖底便是另一个世界。
透过湖里，那片天似乎也随着水流在波荡。
不对！
“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