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未待阑珊就 > 《未待阑珊就》Episode 9
    人是如此的厌恶真相,却又从不放弃追索真相。如果你知道结局会如何,你还忍心去将它揭开么?

    我们还没有从两节课变三节课的噩梦中醒来,叶老师又披装上阵,开始每天下午对我们进行各种围追堵截魔鬼式训练。语文书,参考资料,自己搜罗整理的各类印刷本,她每天总会变着法子勾画很多内容要求我们背诵,并在托管课结束后到班上一个一个抽查,背得麻溜的,就可以回家了,磕磕巴巴的,是绝对会被留下来的。

    为此,我不好意思再拖着孔羽和文音等我,每次都手臂一挥,叫他们可以速度走了。我心里其实有点失落的,习惯了熟悉的人三五成群,就会恋恋不舍。

    不过好在,上天给我恩赐,还有未然相伴。

    我们并入的是四班,以前那个班的人都已经相处了三年,彼此之间十分熟稔,我们这些外来人,心心念念活在回忆里,始终不肯走出自我编织的囚笼,无论做什么都总会有前后比较,老师会拿来比较,同学会拿来比较,连班级的氛围也会拿来比较。这个不如以前好,那个不如以前棒,总之都会得出结论:秦老师不该走,我们要反抗!

    叶老师的作风直接就触上了大家的逆鳞,班级里渐渐形成了两股力量,隐隐和老师对抗。我向来随遇而安,朱家念说我是个冷漠的旁观者,于未然却说我是因为懒,我懒得解释。在某一刻,我送了朱家念一个白眼,却对着于未然挑眉,看他也不由得深了几分,有点讶于他的通透。

    因为懒,而懒得对抗么?多年后,我把自己的懒,归咎于散漫,源自一个叫怯懦的缺口,所以失却了很多。

    我像个异类,我只是觉得,对与错有谁能说得清呢?我也曾无数个日夜恨透了叶老师的死板教条,恨透了背书式的教学,恨透了她的不解风情,也恨透了她的白脸凶恶。可是等我小学毕业,一步步往未来走,我却又感激她,虽然她的做法不怎么好,但也真的或多或少强制性扩充了我的知识面,让我开始有了准备,去面对这个世上许许多多形形□□,不得我所爱的人们。

    有些事不管怎么做,过去都已经无法再改变。

    所以我懒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刚到四班的时候,我挨着一个小个子女生坐,她叫童熙。老实说我们当同桌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大概只有两周左右,我对她的印象该不深才对,但她又确确实实在我脑海里,纵使我已经忘记了她的长相。

    我只记得,童熙总能变着法子从抽屉里摸出许多的零嘴,那时学校门口会有很多五毛钱,一块钱的三无小食品,例如唐僧肉,每天都有一大帮学生将小卖部围得水泄不通。

    我和童熙坐在第一排的讲桌下面,老师一转身,立刻一个飞龙探云手,童熙从食品袋里抓出一把,塞进嘴里,然后推给我,示意我也尝尝。我摇头拒绝,她却坚决不放,我不知道我是饿了、馋了、还是只是想放纵一下,我伸手在袋子里捻出些许,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也如法炮制飞快地塞进嘴里。她看过来的时候,我们都不动,愣愣的一个劲点头,她转身,我就嚼一下两下,再伴着砰砰的心跳,慢慢咽下。

    心中突然有了奇异的感觉,像一颗种子在我心中萌芽。

    从小恪守教条的我,从小到大都无动于衷只沉默做个乖孩子的我,原来也可以如此,像西漠万里长空中的鹰,无所顾忌的河。像童年,率性而为,不会犹豫再三,不会优柔寡断。

    可惜我们只维持了两个星期的同桌关系。

    我被调到了另外一个大组,朱家念这个家伙成了我的同桌,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以前的也是现在的班长向小乐就坐在朱家念后面,她的同桌是于未然,依旧还在我身后,每次转过头,都可以看到阳光剪影下,认真的他睫毛扑闪扑闪。

    我的前面一个略有些胖的女生,说话软软糯糯,叫胡小凤。而朱家念的旁边是被我们叫做菜头的小男生,一个小平头格外有型,但是成绩是数一数二的好,为此赚了不少女生的八卦,大有赶超班长的第一人气。因此,菜头被朱家念记恨了一个学期。

    胡小凤人很好,每次我早上起晚了,不吃早餐直接奔学校时,她都会把她的早餐分我一半。朱家念为此耻笑我,我向来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对此所有反应就是没有反应,倒是向小乐笑说,朱家念一个男生,应该发挥绅士风度跑腿为大家买早餐。

    明明是一句玩笑话,朱家念第二天居然真的这么做了,我有些震惊,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笑,笑得他牙痒痒。

    已经入了深秋,天气渐凉了我就不爱再带水壶。周五是没有托管课的,那天我们本来有一节体育课,但是后来因为又调了课,所以就连着两节。

    不知道为何,太阳特别艳丽,照得人嗓子眼发干。我们在篮球场那边上课,篮球场并不在学校内部,而是靠近大门的外部边缘地带,因着离教学楼有些远,老师怕麻烦,中间课休就没让大家回去。

    上到第二节课的时候,我就觉得渴得头晕,两眼昏花。远远的有好多人在跳长绳,我看着,那绳子从一根变成两个,两根变成四根。操场的外围不是密闭的墙体,而是月牙形中间嵌了铁杆,从缝里还可以看到外面的大马路。

    我靠着铁杆,心里想,未然怎么今天没有来呀。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中暑了,我想喊人,可是大家三三两两玩得开心,我在角落站着,不知道喊谁,我看到了远处的朱家念他们,可是太远了,我没力气出声。可怜今天出门兜里一分钱也没有揣,这下好了,想吃根三毛钱的冰棍都吃不起,如今是要被渴死了。

    迷迷糊糊之间,我舔了舔嘴唇,觉得有人拍了一下的脑袋,我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见一根布丁雪糕从铁栏杆外面伸到了我面前。顺着它我看到了手的主人。

    “喂!小不点,看你渴得那样!这个送给你吃。”夏戎站在外面,一只手拿着雪糕,一只手抄在裤兜里,挂着一串鎏金的链子,五角星形上满是花体的crazy,满手带着奇怪形状的戒指,和他人一样,疯癫又带着吊儿郎当,一副散漫的模样。这样没个正经,真是可惜了这一身好皮相。

    我牙尖嘴利地回他:“丑死了,红毛,谁要你的东西!”

    我把他的手推开,夏戎却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被他盯得发毛,赶紧恶狠狠看回去,“你休想再去找文音的麻烦。”

    夏戎听到我的话,却不屑地撇过头,冷哼了一声,机锋逼人,“你见她最近有麻烦么?别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以为自己是美国总统么!”

    我忽然抓住了重点,最近没有什么风波,到真是反常的安静。难道是我当初一巴掌把他给打醒了?当然,我是不信的,他不找我麻烦闹什么秋后算账已经奇了怪了,难道还指望有什么建设性的作用,若真那样,倒是可以登个小城日报——《小学生掌掴高年级生,看一巴掌如何打醒街霸》。

    “原来好学生的脑袋也不过如此么?”我被他讥笑地声音拉回了神,“看你眼角微敛,目中精明,一副算计人的模样。”

    我瞟了他一眼,不是说对敌人的无视就是最好的报复么?心中虽纳罕着,不知道是不是真跟他有关系,不过看文音最近无事的份上也就没再计较。

    我刚想礼貌性拒绝他的雪糕,他却凶巴巴地塞进了我手里。

    见我一副嫌恶的模样,恨不得赶快甩掉,生怕有什么病毒,他冷冷嗤笑:“放心,我刚刚买的。”说着还指了指外面的小卖店。我狐疑地看着他,他又说:“别以为我好心,我刚刚想吃,忽然想起最近胃不舒服,不想浪费了,所以便宜你这个小鬼。”

    俊逸又带着点乖张恶劣的脸往我面前凑了凑,在我耳边忽然压低了声音,“你刚刚肯定在担心有没有口水,哈哈,怎么可能成全你间接接吻呢。话说小不点知道什么叫接吻么。”

    我耳根一红,那个时候年龄不大,但是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么,我还是很保守的。于是心下将他的恶心骂了几百遍,夏戎却根本免疫我杀人目光,笑得格外放肆。

    我素来做人还是很有原则的,于是郑重又认真地说:“我会还你雪糕钱的。”

    夏戎本笑得夸张,却在听到我的话后笑声渐渐转冷,他满不在乎,“谁要你的钱!不稀罕!”

    我也没有想要再搭理这个疯子,转身径直朝里面走,他径直往外走,不到半米又停了下来,突然一本正经地转头,“刚刚骗你的,我其实舔了一口那个雪糕。”

    我当面干呕了一下,不是作假,是真的从小就有些洁癖。

    他看我如吞了苍蝇的模样,神色更加张扬,好像我越吃瘪,他就越得意。

    “这下才是骗你玩的!”

    我的目光却冷了,如果真有眼带杀气一说,那么那一刻,我想我的眼睛里一定有。我说得很冷漠,一字一顿,“我最讨厌欺骗!信你是小狗!”

    他出人意料地止住了笑,竟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又恢复了那样一副不冷不忍的淡然模样,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上课么?”

    “是么?”夏戎耸耸肩,又开始痞子般散漫起来,“我逃出来了。”

    然后他走了,拖着步子走得干脆了当,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圣诞节的时候,我给大家都写了贺卡。

    25日那天早上,我裹了一条长长的蓝色粗毛线围巾,绕了几圈后离我嘴巴十分的近,这围巾也是足够劣质,我一说话就吃了一嘴毛。但是这依旧阻止不了我美好的心情。

    第一节课下课,我开始挨个发放我准备的贺卡,那个时候笑得如此甜蜜,像掉入了蜜罐,比我自己收到一大堆礼物还开心。

    自从旱冰场事件过后,文音和我似乎都对这件事缄口不谈。

    我站在隔壁教室门口,将手中的贺卡递出去,文音牵起嘴角笑了笑,我看到她眼窝更深了,小脸冻得通红,衣着很单薄。

    那天我出奇的兴奋,拉着文音的手说了好多话。又祝她圣诞快乐,又长篇大论谈论未来憧憬,觉得自己变成了唠唠叨叨的老婆婆。文音深深凝视着我,一直在点头,黑色的瞳仁颤抖着,好几次想要开口,可是都咽了回去,我的粗心无视了一切,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再知道那一天,她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回到教室的时候,于未然给了我一个红彤彤的苹果,非要我当着他的面把它吃掉。我着袖子随意擦了擦,大口大口咬起来,他当真看着我吃,还看得很认真,不知道怎的,咬着咬着我就斯文了起来,有点不自然。

    “看你吃东西就觉得很香。”于未然手指飞快地转笔,声音哑哑的。

    我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把手上残留的水渍擦拭干净,“是你的苹果太好吃。”

    “本来应该在平安夜给你的。”于未然突然低垂眼眸,哀而不伤,似是叹息了一声,随后又眉目如初,“你吃了我的苹果,会一辈子平平安安。”

    “这你也信!”我闲闲地笑,也就在学生堆里对过洋节热情十足,若是放到叶老师身上,八成又会说我们崇洋媚外了。我继续揶揄他,“怎么着也得让我扮一回白雪公主吧。哎哟,你的苹果里不会有毒吧。”

    我假装扼住喉咙。

    “有毒,有毒也是……”于未然小声嘀咕了两句,我没听清,却见他脸颊突然绯红,诱惑的樱桃色一直蔓延到耳根,他抬起头飞快看了我一眼,见我有些怔怔,咳嗽了一声接着说:“行行,白雪公主,你的愿望一定不会落空。连小矮人都是现成的,朱家念就可以勉强算个……我可以勉为其难的当那个路过的领国王子。”

    朱家念长个头长得比较迟,人又发福小胖墩一个,看起来确实没那么高,见他被于未然调侃,我噗嗤地笑,却没怎么在意他后面说的。

    我一高兴,不自觉拉过他手里拿着的书,逼他看向我,嚷嚷着:“那谁是恶毒王后呢?”

    于未然从我手中把书不动声色地抽走,在我头上敲了一下,“上课了!”我这才发现铃声已响,不甘地撇嘴转身,心想待会下课一定接着这个话题。毫无疑问,我是没有想起来的。

    晚上,我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街上轮番放着《铃儿响叮当》,店铺门口的圣诞树,挂着彩灯,闪烁迷离,真有几分浓厚节日气氛。小时候,我特别想要棵圣诞树。

    我一口气跑到河边,那时候河堤还没有美化,荒芜得杂草丛生,狗尾巴草足足有半人高。我就在这小森林一样的杂草丛里,找到了童年的玩伴们。

    半腰高的狗尾巴草成了我们最好的掩护,找了块干净的地儿,大家围坐在一起唱歌。朱家念和孔羽相互口水对方的鸭嗓子,不一会就要大打出手,我们赶紧拉开俩暴脾气的死小孩。可是过了会,两人又没事儿似的,好的让人眼珠子掉下来。

    朱家念捉了蚂蚱、蛐蛐,孔羽又是个胆子大的,两个人得了新玩意,疯得可起劲。我对这种癖好表示格外嫌弃并退避三舍。

    眼见着于未然还和我在一边安静地聊天,朱小胖忍不住骂开:“于未然,你丫的是不是上辈子是个娘们,一天到晚装安静深沉,看些鸟语的书,你还能不能干点爷们的事情!”

    我蓦地瞥了一眼于未然,他脸色没变,像一种奇特的默认。朱家念从小是个爱国的,这个属性鉴于他除了中文以外,不拥护任何国家的语言,当然这是贴金点的说法,白了去就是英语渣,常常义正言辞小爷一心爱国,绝不搞鸟国鸟语。

    于未然在看什么?

    现在想来最近他的踪迹倒真有几分琢磨不定,有什么神神秘秘的事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英语说的很好,以前也没见他这么痴迷,难道朱家念口中的鸟语不是英文?我闭了闭眼睛,觉得有些窒息,觉得他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又远了。

    姚文音是最早离开的,她的家住的青羊巷子我没去过,最多也就隔了一个街口待过,听说又黑又阴暗,治安实在不好,不敢太晚回去。

    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就此解散,文音却笑说不要因为她坏了大家的兴致,让我们继续玩。她走的时候,深深看了我们一样,那个时候不懂那样的眼神——带着年轻的隐忍与殷切羡慕,现在却无比的难过。

    “未然,你说,今天冬天会下雪么?”

    我们这里地处南方,从来都没有见过雪,有一年报过雨夹雪,也不过是落地花,连一秒的美丽也是奢望。

    于未然似乎笑得风轻云淡,但那种淡然下总酝酿着满腹玄机,他的心思太深沉了,让我够不到。

    “你想看雪么?”

    我点点头。

    一道阴影将我从头罩到脚,不知何时,于未然已经挡在我的身前,我笑着推搡他,他却不紧不慢从掏出个小瓶子,冲着空中一喷。我正好将他拨开,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只见漫天飞雪,洋洋洒洒,从他指尖而生。

    我有点痴迷地看着他,脸顿时烧了起来,化学用品大都味道难闻,我赶紧装作嗤之以鼻,“臭死啦!还不知道雪花原来一股臭味。”

    这自然不是真的雪,那种雪花喷雾,学校门口几块钱一瓶,本来是用来在窗上写字的,后来被发展为恶作剧必备品,一度被学校禁止。

    孔羽和朱家念发现了我们这边的情况,立刻都拢了过来。朱家念骂骂咧咧也从包里摸出一瓶,“下午的时候,猴三居然敢喷小爷我,看我下课就去买了一瓶,正派上用场。”

    说完,就对着大家乱喷一气。

    眼见的青丝变白雪,我毫不客气从未然手中抢走瓶子,把朱家念喷成了猪脑袋。

    “格格……”笑声不断,飞扬的雪花中,我们狼狈着,却笑得如此真挚。远处便利店浮起一丝微光,我看到有个眼熟的人影闪过,似有表情蔑然,隐隐带起红发。我笑,不过只作幻觉。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像童话中的王子和公主,都会有happyending。无论是格林还是安徒生,给了我们一个童年美好的梦,但可惜的是,童话之所以是童话,就是永远不可能成真。

    所有美丽,梦幻空花,大梦一场。

    所以多年后,我听到展寻如诵童谣一样念起那段文字,一时涌起无数感伤,再也追不回逝去的年少时光,还有,我对于未然复杂的感情。

    “Mirror,mirror,onthewall,who’sthemostbeautifulgirlintheworld”

    其实不是没有答案,人力我们尚且可抗,披荆斩棘不畏惧,可若是命运呢?

    可若是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