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未待阑珊就 > 《未待阑珊就》Episode 10
    “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声再见。”——席慕蓉。

    太过美好的事物是不是终究会烟消云散呢?我从来都告诉自己,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是真正到了那一天,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把再见说出口,但是我一定会微笑着转身,永远不让你看到我的泪光。

    我和爸妈的关系开始有所升温,这得益于父亲良心发现开始重新审视家庭,那一段时间,他将应酬减到了人生中最少。大人们总以为他们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其实我们都懂,我们都不愿说出来。

    周末的早晨父亲会和我一起去河边晨跑。河堤修筑得层次分明,底层最靠近河水,中层有单独的空间给晨练者,那个时候还没有蓄水,河床很低,可以看到烂泥,草地,混合着河水的腥味和清晨青草芬芳。

    二年级的时候因为拨号上网,我只能练练打字玩玩附带的纸牌游戏解解馋,后来打砖块被我发现了,每天都被我用来练速度练反应。直到表姐家也买了电脑,我上她家去蹭饭,发现了她疯狂迷恋的火拼泡泡龙,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从此以后与我生活再也不能分开。

    父亲会在电脑里装一些单机游戏,这证明他也曾经年轻热血过。但父亲后来毕竟老了,反应和速度都跟不上了。我常常并不是特别想玩,但那时我会端着凳子坐在他的旁边替他按键加血,偶尔累了,我会双手绕过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父亲坚实的背上。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耐心。

    如果哪天父亲不想玩单机,登上□□去玩两把斗地主,我也一旁静观,赢了我会高兴,输了我会揪心。就像我不是主角,可是我的喜怒哀乐都身不由己。

    我所有的零花钱都攒了起来,把硬币全扔进了小猪的肚子里。我和父亲会约定,期末考试考好了,他会给我充Q币,然后我再买上一套美美的□□秀,一个寒假都如同坠进了蜜罐子。深深后来骂我呆子,那样的政策下都不知道偷偷挪用一点压岁钱,简直是暴殄天物。其实我想说,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现在想来那些东西毫无实际用处,或许可笑,但就是那个时候,那种愿想,那种童年的小小盼望,如此纯粹,又如此简单。

    小房子的玻璃窗中照进的夕阳,鎏金的夕阳照在静坐的人上,勾勒出脸上沉静与微笑,定格了满室的温馨与芬芳。

    流沙抹过时光,父亲的应酬又多了,工作又忙了,有时候谈一笔生意,会在外地待上几个月。母亲一如既往奔跑在工地前线,漫天风尘里来去。

    又成我一人,独自悲喜。

    我懵懵懂懂什么也不知道,也许是不想明白,但是我的心里深刻地喧嚣,那种短暂的华光终于从我的人生中黯淡,成为追忆的过往。

    “这里,这里,从这里过去。”

    “快!快打他!他还有一点点血了,快打他!”

    “老爸,你真是太棒了!你要是再年轻个十几岁,绝对比我们班男同学还厉害!”

    ……

    两个人的记忆,还是腐朽为一个人的游戏。

    自从并入了这个班,我和丁如瑶是名副其实在同一个屋檐下。周末我们都要去上叶老师的作文课,课程是课外的辅导班,有时是租赁的房间排上桌椅,有时是租的别的小学的教室。

    除了第一个星期丁如瑶的爸爸开车来接送她,似乎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那辆拉风的车,不知道是她的意思,还是家里的意思。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就习惯了一个人去上学。父母很忙,忙到没空接送,我也不忍心让年迈的爷爷奶奶每天跟在我身后,所以我过早习惯了**。

    我们是在早餐店偶遇的,我很喜欢吃那家店的千层饼,说白了就是山东的葱油大饼,再加一杯浓浓的豆浆。丁如瑶和我一样,但是她偶尔会换换花样,我不会。

    一次两次还可以勉强叫做偶遇,次数多了,也就成了某些固定的习惯。以至于后来有一天她看到我,还会吃惊的问:“宋阑珊,你是北方人么?”

    我咬着饼子摇摇头,否认道:“怎么可能,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

    作文课就是老师布置一个作文题目,有时这个题目就是周末的作文作业。我们按部就班地完成,然后批改,修改,批改,修改,最后选几篇好的念一念。我和丁如瑶并排坐着,天马行空的想着,跳脱了俗套的记叙文,开始大胆尝试各种不同的行文风格。时常我们也会相互交换文章,然后互相取个现在看起来文青范十足又装逼的标题。

    下课后我们路过一片红枫林,林子里有健身区,我们就翻坐到双杠上,吃着热乎乎的烤红薯,然后大谈文艺。那个时候还很流行订书订报,从《儿童文学》聊到《中华活页选》再说到《格言》,似乎从中找到了知音,彼此惺惺相惜。

    不得不说,丁如瑶确实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生,她的气质大概是古时候那种大家闺秀,说话秀气有礼,永远没有粗俗字眼,作为一个经济世家的子女,让我很惊讶她的并无铜臭和满身书香。

    但是人的情感还没能强烈到爱屋及乌,很快就被掐灭。

    孔羽的暴力在全校都极为有名,为此升旗仪式还挨过狠批,文音的流言蜚语更是不必说。我和孔羽,文音站在一起时碰上丁如瑶,她会笑着并有礼貌的打招呼,但眼中的神态却十分淡然,文音笑着说“你好”的时候,她仅仅只是扬扬下巴点点头,说不出的疏离高傲,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后来关于文音的流言越来越多,丁如瑶总是用一种奇怪的悲悯眼神看着我,似乎我再不“明哲保身”,便会“从此堕落”。

    从那以后,我有意开始疏远。深入的了解需要漫长的时光,但是分开却只要一瞬间。

    我远远的见她和几个女生交头接耳在路上,甚至可以猜到内容,但是我却不甚在意,依旧可以云淡风轻地走过去,完全无视。

    深深厌恶盛行在小学生间的冷暴力,我想保护自己,保护文音,保护我在乎的人。但我能做得那么彻底,是否我的骨子里天生就带着冷漠呢。

    数学老师这学期做了个胆结石手术,耽误了好些课时,学校还能临时找来代课教师,可是奥数补习班却不行,于是张老师大笔一挥,在黑板上写下了寒假续课的时间。

    考完期末考试已经有好几天了,估摸着试卷已经批改完。第一堂课的早上,我和向小乐都迟到了。

    我在上楼梯的时候被向小乐追上,她狠狠掐着我的手臂,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腿肚子也软了,嘴也哆嗦了,“阑珊,你说数学成绩出来了么?”

    “出来就出来了呗,到了现在还能改变什么吗?”我答得自以为豪气万丈义薄云天,其实心里也有些打鼓。

    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这种场面上的安慰话是起不了大作用的,果然向小乐急得眼泪朦胧,“可是我妈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了,要是我数学再考不好,这个寒假就别想好好过了,说不定大年三十还得加班加点。”她叹了口气,我觉得很没意思地勾了勾嘴角。

    向小乐的妈妈是街道办的,平日里街坊邻居见得多了,免不了大嘴巴一张,说些家长里短。说白了也就是为了个面子,争口气。

    也许是父母忙碌,平日里不甚在意,也许是天生开明,任他鸟飞鱼跃。我们家历来奉行放羊式教育,我虽然没有被强制限定,但是却仍旧摆脱不了人类的固定化思维。

    如果你一直保持优异,那么什么都好说,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突然不如人意,或者接连几次失利,那么警钟就该长鸣,以前说的随意,不要有压力全都变成了纸上的废话。

    我实在算不上个细心的人,数学上更是粗心不已,被她那么一撺掇,我也有些紧张。我从来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我的骄傲不允许而已。

    敲了门,向小乐平日里那么乐观大条的人,拧把手都开始哆嗦了,我撇了撇嘴,推门时助了她一臂之力。教室里一片鸦雀无声,张老师本来在说什么,看到我们进来声音便戛然而止。

    向小乐反身关门。

    “向小乐!”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正胡思乱想到不好的地方,被这一声喊吓着了,脚下没站稳,扭了一下摔到地上。

    “老师!老师,我保证下学期好好学数学!好好考试!你不要跟我妈说!”

    向小乐哑着嗓子大喊,倒是让张老师那张国字脸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朱家念在后面吹了声口哨,大笑:“向小乐,你个大怂包!”

    我扶起向小乐往后面去,她又气又羞,恨不得立刻找个洞把自己埋了。抬头对上张老师,他方正的脸上皱纹抖抖,对我扯了一个难看但勉强算温和的笑容,我心中一阵发毛。

    一眼就看到于未然前面的空座位,我和向小乐坐过去,坐下时我弯曲着身子,压低嗓音,恶意地揣测他:“前面有空座位你干嘛不坐,莫非有什么猫腻?”说着还前前后后把桌椅打量了三遍。

    于未然翻过一页书,头也没抬,但笔端不经意在唇上触了触,道:“我喜欢坐在你的后面。”

    “怪癖!”

    坐下来,再不看他,心里却小鹿乱撞,各般心思都飞了出来,偏偏又不方便回头。张老师已经开始讲话,我一句都没注意听。

    忽然感觉到所有的视线都向我汇聚,我疑惑地四顾,张老师在讲台上干咳了几声,似乎又复述了一遍。

    “宋阑珊同学这学期很有进步,这次期末数学考试满分。”

    说着,还对我吹胡子瞪眼的,我可以理解为我没有立刻站在来,感谢学校,感谢张老师的教导,感谢辛勤的园丁们么?

    朱家念在一边不满地小声嘀咕:“走什么狗屎运,宋阑珊你还让不让人好好过年了。”

    我偷偷看向于未然,他似有所感从书本里抬起头,眼睛明亮。我微微让开,不敢与他对视。假装问:“在……在看什么?”

    “鸡兔同笼。”说着,手中的笔在纸上沙沙沙往下写,写了一会抬头发现我还在发呆,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发什么呆啊,算出来了?”

    “啊……”我瞄了一眼习题,心中说不出的味道。

    于未然优秀却不扎眼,仿佛无论考多少次满分,做到多少次A+,都是理所当然,天生如此。他像一汪月下泓泉,心中自是宁静,荣耀面前永远自持,不会过分欣喜,也不会惴惴难安。

    他这样的人从没有半分脾气,却浑身隐藏着傲骨,他有他的骄傲,我有我的倔强。就若他在月下,我在月影;从未分离,却又彼此分离。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在天上飞,一会像木之本樱使用了“飞”库洛牌,一会像哈利波特骑着扫帚,一会又似武侠小说里的独步轻功,一会又变成了仙人飞渡。总之,梦中的我真真实实地飞起来了。

    我梦见我飞过院子,看到孔羽正在打架,朱家念爬在石榴树上□□了一堆石榴花,然后被向小乐用弹弓给打了下来,摔了个狗□□。

    于未然站在夜来香花圃旁边,月光柔和了半张脸,他笑着对我招手,“阑阑,我会一直都在。”我想就这样降落在他的身边,可是怎么都无法靠近,我着急地想大喊,却发不出一个音符。他就这样离我越来越远,月光被阴影笼罩,再不见他温柔的轮廓,可他说过的话还在,回音无数,字字诛心。

    “我会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

    我看到一大群人围着文音,我呵斥他们,忽然手一挥,好像身有仙法,将那些人统统打跑。两行清泪挂在文音的脸上,她喃喃: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夏戎顶着一头惹眼的头发,站在灯火闪烁的便利店门口,冷峻的脸上俱是桀骜不驯的神情,过了会他又乖张放肆地大笑,“我逃出来了!你们这些没有自我的可怜虫!”

    我被他盯得发抖,忽然十分急迫地想要解释,我想告诉他,我也有努力按我的想法生活,绝不做生活的提线木偶,可是夏戎的笑声越来越大,终于淹没了我的声音。

    冷风吹在我的脸上,我从梦中惊醒,床边还盖着那本父亲最近给我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我顺手将它翻过来放好。窗外风还在呜咽,梦里依稀就在眼前,胆小的我拉过被子将整个人都裹住,很快又睡着了,可是却再也没有做那样的梦。

    学校会指定一个日子让所有学生都回去领期末成绩,然后顺便开个散学典礼。我很早就起来了,走到学校的时候,感觉鼻子都快冻掉了。

    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呜咽声和吵闹喧哗声一阵接一阵,我凑过去,竟看到了文音,还有一脸铁青的叶老师。

    三班的班主任许老师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缓了一会,但看胸线起伏,仍然余怒未息,她本就是个暴躁的人,当即忍不住又粗口骂起来,“你个死丫头,我这辈子怎么会遇到你这样的学生,成绩差成那样就算了,好歹还是清清白白的老实人,你这样从小不学好,长大了还不真成了三只手!”

    文音被她骂得一颤一颤的,脸上血色全无,低着头,却始终没有流下眼泪,她小声的抽泣,“叶老师,你千万别告诉我爸,是我的错,我会想办法,我会改正。”

    我没有听清她们后面说的,只觉得自己已经僵硬得不能动弹。文音出来的时候走得踉踉跄跄,我追到她身边,她回过头来看我的眼神多么令人心疼,那是绝望,那是哀痛,也是无可奈何。

    她说:“阑珊,我为什么要生在这世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办公室出了这样的事,一大早就成了爆炸消息在学校里飞传——许老师的钱丢了,就是三班那个姚文音拿的,对,就她去过办公室,听说家里穷得很,不是说她是降级生么,学习成绩差还不学好,那个坏孩子啊……

    那天早上文音连散学典礼也没有参加就走了。叶老师一放人,我立刻赶到三班门口去堵孔羽。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相信文音会做这样的事,平日里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再怎样也不可能老虎头上去拔毛啊。

    孔羽的表情有点别扭,“我不是不相信她,可是有人看到了啊……哎,阑珊,你等等……”我没耐心听下去,心中闷堵,扭头就走,孔羽来追我,扳着我的肩膀,“宋阑珊,你等等,你冷静点。”

    我深深看了一眼,无悲无喜,“小羽,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我们立刻赶到文音家里,可是文音却并没有回来。急得我只能再返身回学校找叶老师。

    叶老师也并不是很清楚,只是说大概是早上办公室开着门,老许又去教务处领报告册,把包忘在了这里,回来的时候钱包就不见了。正急着呢,蒋虹就说她刚刚有看到姚文音进过办公室。

    许老师本来就不怎么待见文音,听她这么一说,自然心里就已经有了几分定论,把文音叫到办公室一问,这本该辩解的姑娘却实诚得都招了。

    我听得一脸难以置信,文音虽然怯懦,但还不至于逆来顺受到如此程度,何况我一心认定绝非她所为,对她不解释反而担下来更为不解。可是我连着好几天也没有见到她,无法得知前因后果。

    然而仅仅只隔了一天,学校的保洁阿姨就在某个垃圾桶里找回了徐老师的钱包。但文音已经招了,所有的舆论都直指那个瘦弱的小姑娘,虽然分文未少,但是也只会被认为是做贼心虚,所以顺手给扔了。

    过大年的前两天,我们几个聚在了一起去找文音。巷子黑暗幽深,地上都是浮油,还有一大股泔水味。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小巷子,我们在外面见房门半掩着,准备敲门进去,里面却传来了大声的争吵。

    姚父怒目圆睁,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女儿,你竟然敢偷东西!我……我……”他本来还要骂,忽然想起了自己进去过,又气又悲哀,脸上青白交加却再也骂不出口。

    屋子里还有个花俏的女人抱着个奶娃娃,一脸刻薄的样子,“呸,还不是你生的赔钱货,我就说你这个女儿是个拖累吧,你还不信。你看看这样子,跟你……还不如跟她那个妈一样早死了好。”

    “我没有!没有!”

    姚父暴怒着拿了竿子要打人,他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不能让女儿也走上他的老路。文音却哭嚷着,第一次反抗推开了他。

    “是蒋虹跟我说,许老师叫她把钱包替她带过去,我当时在办公室就顺手拿了递给了她。”

    姚父根本不听她的解释,“还敢狡辩,那你怎么不跟老师说!”

    “因为,因为……”

    说到这里,她却犹豫了,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心中却已经惨白拔凉。是呀,不论怎么说,都没有人再相信她。因为成绩差,有个那样的家庭,所以许老师不喜欢她,同学也排挤她,如今连家里也容不下她,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不,她还有……

    孔羽那个急性子立刻撞进去,朱家念也跟过去拦着姚叔叔。于未然跟我去扶文音,却被她冷漠地推开,躲闪着避开我的眼睛。

    “你来做什么?你们都走,不要你们管。”

    “文音,我们都知道不是你做的……”我开口,孔羽也立刻接上,“姚叔叔,文音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许老师弄错了。”

    文音却尖锐地截断我的话,“是,是我拿的,是我亲手拿走的!你们这群小姐少爷们懂什么,都来看我笑话吧。”

    她的话像一盆水,从头到尾将我浇了个透心凉,她的手臂从我指尖划过,我僵硬在那里,朱家念和孔羽不忿,似乎忍不住说了两句,我却觉得两耳乱哄哄的,什么也听不进去,最后,我们被一股大力推了出来。

    “啪——”木门被关上,隔着玻璃窗,我最后一次看到姚文音。

    那天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去的,我一个人,默默走过那些留有我们音容笑意的路。我在游戏厅外面碰到了夏戎,他一脸戏谑,“看你这表情就像天塌了。”

    我的视线没有在他那里停留超过一秒。

    他第一次收敛了不正经,端端正正地看着我。

    “你能帮我一个忙么?算我欠你。”

    一个星期后,夏戎跑来告诉我真相,我不知道消息来源,他自有他的路子,我听过一遍就知道这才是真实的故事。何况,那个蒋虹我也见过,就在姚文音被堵的路上。文音没说错,确实是她拿走了钱包,蒋虹用那个俗套的借口骗了她。也许那个女孩也只是想捉弄她,却没想到事情闹这么大,便威胁她不能说出真相,不然就让全校的同学都知道姚文音有个进去过的爸爸。

    到夏戎告诉我蒋虹已经退学了,我还是只觉得内心木然。

    我想,文音以前转学也是因为这个吧。可是这一次,她那么坚持,那么舍不得我们,却还是毁灭于流言蜚语。

    我终于可以理解,在旱冰场她的所有过激行为。

    她真的很爱她的父亲,无论他做过什么,他始终是她的父亲。他哪怕有世人眼中的大恶,却也有世间情感中的大爱。

    可是知道了这些有什么用呢,有些错过的事情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年后,姚文音从我们的世界消失得彻彻底底,仿佛从来也没有存在过。巷子依旧,可是已经人去楼空。

    依稀有几声狗吠,我站在等过她的巷子口,看人潮来去。

    她曾经跟我说过,她很爱她的家人,可是她的家却满是尖锐与冷厉。

    她总是坚强,不轻易向命运低头,可命运却无情地摧毁了她。是这个世界太冷漠了,许老师也好,叶老师也好,她们都单纯的偏袒。难道成绩真的能决定一切,难道听老师的话真的就是好学生,所有的调皮捣蛋不学习的都是坏孩子么?

    也可以说姚文音不是输给了命运,不是输给了自卑,而是输给了这个世界可笑的黑白观,在孩子的脆弱心灵里,如此伤人的黑白是非观。多么可笑!

    烟火从我头上掠过,我看到绚丽的花蕊在一瞬过后化为灰烬。

    “如果不看,不想,是不是就能永远忘了。”我幽幽地念叨。

    于未然在我身后,突然用温热的手指蒙住我的眼睛,我终于看不到一丝的刺眼的光,举目都是黑暗,唯有心跳。鼻上一酸,已有两行清泪。触及到掌心灼热地液体,他满心疼痛,半是哀伤。

    我努力地支撑笑容,声音却沙哑得比哭更难听,“我其实一点也不坚强,一点也不!”

    于未然默然,像过往无数次静听我的诉说,像以往无数次,我知道他都在。不知道怎么,心里突然有一点烦躁,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大恸,若能一直停留我的轻舞飞扬。

    我还是妥协了,再放纵自己一次,于是继续抽泣,“文音以前跟我说,她那么爱她的家,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是……真的!那该是有多强的执念啊,万般不好,也从不放弃未来会改变的希望。”

    似乎感觉到我的局促不安,我刚刚碰了一下他的手又飞快缩了回来,他挪开挡在我眼前的屏障,忽然走到一边。

    我家附近有很多夜来香,晚上香气浓烈得醉人。他顺手摘了一串,递到我的眼前,我一下子没弄明白他什么意思,也没有伸手去接。当然,于未然也没有等我伸手来接。他忽然嘴角微扬,极度迷人的微笑渲染开来,却只有刹那,穿柳而来,奔月而去。

    纤细的手指突然用力**,细碎的花瓣从他指缝中跌落,落入脚下的泥土。

    “你看这些夜来香,它们很美丽,却也很脆弱,抗不了强风,顶不了骤雨,我的攀折,我的碾压,就像强有力的命运,改变了花的一生。可是,”他把手指凑到我的鼻尖,我鼻子和他的手撞在一起,俶尔红了脸,下意识不敢看他的眼睛。

    “是不是很香?”

    我睁大眼睛,木讷地点头。

    “这就对了,虽然免不了凋零摧折,但弥留的花香是花存在过的价值,你闻到花香就会想到花。阑阑,你说是不是?”

    我又开始点头,在他面前,忽然像成了一个傻子。心中似乎有微妙的变化,但是我却不可遏制。

    我慢慢地、静静地、一点点地微笑。烟火在他头上一闪一闪地明亮,我的心也随着灯火若明若暗,一直守护在身边的骑士,他会是唯一么?可是他对每个人都很好啊,会帮向小乐画板报,会绅士地帮秦琴抱作业,朱家念和童熙缠着他大扫除他也会留下来,那么我是不是和他们一样呢?

    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哪怕一点点地特别?我突然竭力想摆脱这种一视同仁。

    我藏起心底的小秘密,用手臂擦掉脸上的泪痕,轻声说:“我不会哭,就算哭,也会偷偷躲起来。未然,我再也不想让这个世界看到我的脆弱。”

    他揉了揉我的头,低声呢喃,“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地方躲藏,就让我蒙上你的眼睛,藏住你的悲伤。”

    一时想到文音,一时想到于未然,我脑子里一片浆糊,只模糊听见他说蒙上眼睛,下意识脸红嗫嚅,“我说你怎么老是喜欢蒙我眼睛揉我头发,下次你再敢这样……”

    “嗯?怎样?”于未然忽然往我身边靠了靠,浓重的鼻音仿佛就在我头顶。

    “我就……就……收钱了。”

    “你个小财迷!”他眯着眼笑成了缝,朝我伸出手。

    我吓了一跳,心绪忽然就乱了,连忙躲开,“于未然,你不要靠我那么近。”

    他伸出的手在半空里一瞬间僵直,却又继续从容不迫地抹了一下我的鼻子。我有点哀伤,因为我没有在他眼底看到任何波澜,深邃得像吞噬一切的黑洞。

    于未然忽然似笑非笑盯着我,背过身轻轻说了一句话。

    “Alcunecose,perchémirendocontoche,cosìtriste.”

    “好厉害!”我说:“哼,不过装什么装。”

    他问:“哪里好厉害?”

    我撇撇嘴:“就是说得我听不懂,才觉得好厉害!”

    他失笑:“我也只会这一句。”

    说得仿若闲话,却见他声音嘶哑,悲伤席卷,他就站在我一臂之外,我们之前却隔着整个银河。那眼中宛若暗夜蔷薇一样的阴柔,我仿佛看到那个黄昏夜幕到来时充满阴暗的另一个他。

    于未然也藏着秘密啊,虽然他从没有说过,但是我真的看懂了他的欲言又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他究竟想说什么呢?我想要百度想要谷歌,可是我记不住也写不来。

    我终于不肯再靠近。

    “阑阑,你口口声声说你厌恶离别,可是你宁愿站在遥远的地方独自垂泪,也不愿意与我们相拥而泣。”

    是的,他说的对,我总是保持着那种微妙的距离,是距离!是文音一辈子没有跨过的坎,是我也无法跨过的坎,我们的心底,都有所谓距离的魔障。我们自卑,空虚,孤僻,与所有人都保持距离,不愿过分接近。

    现在回忆起来,如果过去小学时候的我无法定义,那么现在,我终于可以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了。

    我的背影消失在层层楼房之间,在花枝之后。

    于未然摊开手掌,晶莹的六棱冰花在他温热的掌心慢慢消失无踪,我就是那渺小的冰花,冷心冷性,永远不能拥抱温暖。

    我一边跑一边仰头,多年不下雪的南方小镇,终于,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