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未待阑珊就 > 《未待阑珊就》Episode 23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我向秦。

    7月5日,天气热得离谱,学校里听得到嘈杂的知了叫,却没有半点往日的人声鼎沸。我撑着太阳伞,匆匆跑进教学楼——小老头做了甩手掌柜,我同其他几个人到学校帮忙填写报告册。

    当初修建的时候为了美观和便利,两幢教学楼之间有一条长长的廊道相连,并且层层相错,左边的上一楼与右边的下一楼相连,之间鲜花铺陈。

    左边的楼梯口在考试后就被用卷帘门锁住了,一眼看过去活脱脱的车库。我只好收了伞,转道从右边走,右边的楼层因为教室不多,就近辟了一半给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作了办公室。在二楼上三楼的廊道上,有个高个的男生和我擦肩而过,晃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不太确定就停了脚步多看了两眼,那个人似有感应隔老远望了过来。

    我看清他的脸,终于想起了这个跟我有一面之缘的家伙。

    话还得从初一半期说起。

    汤老师是从乡镇上考到市里来的年轻英语老师,我们是她在这个学校开启新的职业生涯的第一批学生。说话矜持温和,从来不在课上骂过人,在方言横飞的西南小城,不骂人的老师基本上是奇葩。可是这样没威慑力的老师并没有博得大家的青睐并因此立志学习,反而助长了离经叛道的我们的嚣张气焰。

    那天我正好去办公室背书,汤老师正在跟一个男生谈话,她让我站到她对面。这个男生就是她带的班上的班长,两人说话的口音相似,老家大概在一个地方。大约是见我等得有些无聊,汤老师便示意我开始背诵。

    初一的文章都很短小,但很繁琐,汤成茹时常点子很多,但是事儿也很多,自然就不讨喜了,几乎全班的同学都和她对着干,成绩差的懒得背,成绩好的嫌麻烦,我承认有时候我确实像个怕犯错又勤恳的好学生。

    其实我也嫌烦,但是我更习惯追求一种心理的踏实——哪怕上一秒背过下一秒就忘记。

    我的人生并不想对不起任何人,更不想对不起自己。

    汤老师在书页上写了一个鲜红的背字,我合书走人,她忽然冲那男生笑了,开着玩笑地口气说:“杨鉴名,人家小姑娘可是七班的第一,以后相互学习学习,你看看同为第一,总分怎么差了这么多,看你英语,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学生。”

    她这样一说,倒把我弄得尴尬无比,还差一步我就要跨出办公室的大门了,我感觉背后有**辣地目光射过来,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强装腼腆地一笑,然后逃离这里。

    石楠初中部又不大,一个多学期过去,我们在熙攘的校园也就一直保持那个时候的一面之缘,我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再见。当然,依我对这种小事不上心的态度,也没有理由想起这个人,可是偏偏他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回到了我的脑海,我认为这是冥冥中的注定。

    在我准备一走了之的时候,杨鉴名又折返回来,走到我的面前。

    他说:“我知道你,七班的宋阑珊,汤老师常常提到你。”

    就在长廊上,他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六月菊就在两旁怒放,这种朴素而又倔强的花朵是我对他的全部印象,至少现在他说的话我基本都想不起来,就记得他说话十分谨慎,敏感的地方会直接略过,是真的从不论是非,也不道黑白,活得十分中立,这或许与他的出身和成长的环境有莫大的关系。

    太阳伞的手柄在我手心转了转去,我局促地找到话头,“你也是来填写你们班的报告册的么?”

    “不……”他下意识把目光移开,我知道这是一种犹豫又逃避的暗示,我没明白这个话题有什么不好说的地方。

    大概是他做完思想斗争的时候,师述言的电话好巧不巧打了进来,我抱歉地接起来,听到的却是班长的狮子吼。我只好冲杨鉴名抱歉颔首,然后飞快地离开。

    那一天,汤老师离开了石楠,回到了曾经的村镇。

    我真正接到这个消息,是在9月1日,因为那一天收到的英语作业,没有送到英语办公室,而是转手被老头翻了翻,直接当废纸卖掉。

    雨季如期而至,我那时只是有些惋惜,真正觉得遗憾和伤感,是当我再一次遇到杨鉴名的时候。

    我听不出他蹩脚的口音,看他穿戴整齐精致,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他如愿超越了我,甚至超越了更多的人,我惊讶他的英文考了年级第一,像对汤老师玩笑的一个遥远致礼,然而隐然有些悲凉。

    放学的时候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去车库拿自行车的时候正碰上了我,神采奕奕的同我打招呼。

    “汤老师要走的时候你怎么没和我说,真可惜当时没有送送她,如果班长知道,大家肯定会弄个欢送会的。”我发誓这当中没有半点虚情假意,这是每个女生心底的柔软,我们总是容易对弱者表示同情。

    杨鉴名说得风轻云淡:“汤老师不想让你们知道,又不是什么高兴的事。”

    这话里总有一丝半点的嗔怪,我一时竟无言以对,杨鉴名推着自行车与我并肩而行,我们默然走到了校门口,他终于憋不住,面具破碎,表情轰塌。

    “宋阑珊,汤老师很多次说起你,你是例外,但并不表示我同样喜欢你们班的人!”他的声音有点大,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满是机锋,“对不起,我没有针对的意思,事实上我也不太喜欢我们班的人。宋阑珊,我不信你不知道原因。”

    我抿唇,竟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个和我一般大的少年,总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沧桑和早熟。他说的没有错,那时候班上联名造反特别严重,时常鸡飞狗跳,好脾气的汤老师自然首当其冲。连着英语班平均两个班都垫底,绩效自然好不到哪里,重点中学不仅学生压力大,老师同样择优上岗。

    我心里难免浮上一层愧疚,说到底汤老师就是被大家给逼走的。

    “为了读书方便,我一个人住到城里舅舅家,寄人篱下自然是处处不如意,汤老师和我是一个地方走出来的,她很照拂我,不管她教学究竟如何,她始终是我最喜欢的老师。”杨鉴名转过脸来看着我,“我不喜欢你们,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你们根本不懂这个世上的弱肉强食,整天活在象牙塔浮躁张狂,以为快乐了自己,其实伤害了无数的人。”

    我听着他说,一个字也没有反驳。这个少年与我最初三言两语交谈的质朴小伙已经全然颠倒,他说得尽管是事实,但整个人的精神反映已经过分偏激。

    他还说了什么话我不想再过分赘述,也许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吧,我嗅到了很多权欲的味道,也不能说是权欲,更多的是争夺之心。

    林语堂在《送行》里对朋友说: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汤老师离开的时候,是真的挥挥衣袖的潇洒,是如怒放的六月菊般,似乎连离别这个花语都应该带上倔强的风姿,她要传达的也本应是这样的深意,不成熟的我们看到的更少,如杨鉴名这样,一心添了悲伤和愤懑,给了鞭策自己的动力,到最后早已逃脱本意,究竟又是好是坏呢。

    高中再遇到他,光芒已经坠落,不是串联整个过程,或许又会让人以为是另一个伤仲永。初二老头给我们讲《五柳先生传》,讲到了“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那个时候不觉有甚,约莫是古人的大道,现在发现,并非没有这样的人。

    有的东西得到了第一次,就还想得到第二次,连成绩都会让人上瘾。

    再让我来看这件事,又是另外的眼光另外的视角。六年后的一期大学评教结束后,以为女教师跟我们哭诉,埋怨我们做事不认真负责,并且十分地不公正。我忽然想起了汤老师,心里再次有了微微地触动。

    我们这群年少无知的小鬼,总有一天会明白,那时自以为是的高调轻狂,离经叛道,有时不只改变了自己,也断送了别人的一生。

    相比于平白浪掷的一生,有人愿意同你一起趿捡细碎的时光,是多么的幸福。

    我很羡慕秦桑,对她的回忆里都是飞扬的鲜艳的裙裾。

    秦桑大半时间都和我搭伴回家,有时莫名其妙会有“路人”找上她,然后这些人会在之后的某段时间里,频繁出现在我眼前,准确的说是很跟秦桑一起出现在我的面前,为此我不得不吃惊于她换男朋友的速度。

    同学间的流言不少,但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就是带着暧昧的眼光多看主角几句,或者低头谈论痴痴发笑。不知道为什么,在学校严密的打压下,所有人都像达成了共识,绝不出卖组织。

    虽然秦桑暧昧的对象换得如走马观花,但我总觉得她并不爱他们。

    有次那个谁,篮球队的,送了她一盒瑞士糖,她坦然地接受了,但转手也坦然地分给了周围的人,自己一颗都没有吃。

    还有个戴眼镜的呆书生,人家有次看秦桑没带伞,立刻爽快地把伞借了出去,玩得好的几个女生还眼巴巴等着蹭伞,结果秦桑却又推诿,固执地淋雨回去。

    她好似从中找到了什么快感,却又矛盾的被什么束缚。

    我只得简单把这个归为那个年纪的喜欢来得快去得快,红颜易老,人心易变。至少说句老实话,在石楠那么多年来,也没真看到谁爱得要死要活的,倒是因为分手不成最后引发聚众斗殴的公案发生了几场。

    “前一个看起来至少还是良好学生,最近那个老是跟着你的男生是谁,叶沧浪说他看到过他穿着十一中的校服……”我终于忍不住在一个放学后拉住她。

    我没有干预人家感情的嗜好,甚至没有那个年龄应该有的好奇心,或许过得孤独自我,我起初并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因为我也崇尚自由。

    可是那天我竟然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秦桑收书包的手明显顿了一下,然后笑吟吟地看着我,“怎么了,我们的万年老古董也变成事儿妈了?”

    “和你说正经的呢。”我冷冷地说,立刻板起脸来。

    秦桑默然,将桌上的书一股脑全塞了进去。

    这是我第一次多话,那一瞬我想到了文音,心中忽然涔涔冷汗直下,可是我忽略了,秦桑不是文音,她们的性格大不相同,那样烈性如辣椒般的人,不会是甘于被欺负的娇弱的文音。事实上,童年的伤痛在回忆里渐渐成了潜意识里的伤疤。

    “可是那个人……”

    那天秦桑也有点不开心,“你不了解!宋宋,别说了!”

    我心里有点失落,真心鄙视自己多管闲事,。

    阿旅小声跟我说:“你别怪秦桑,我觉得这不是她……哎,嗯,对,本心,不是她的本心,我觉得她像在报复谁,有次吃饭她喝醉了跟我说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所以我觉得她始终不太……怎么说,相信男人。”

    我冲了出去,阿旅还在后面喊我。

    “你可别理解错了,不是玩弄感情啊!哎!我可什么都没说,千万别灭我口。”

    秦桑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带起火红的槭树叶。她抓着我的手臂,揉乱了头发,带点迷茫。

    “他回来了。”

    “谁?”

    “何燕草。”

    “我叫何燕草,燕草如碧丝的燕草,谢谢你们照顾秦桑,实在感激。”

    在学校门口的奶吧里,我们排一溜霸占了整个L型的吧台,我托着下巴,阿旅在转椅上转来转去实在想夺门而逃,叶沧浪最正常,喝着奶昔看一眼,又看一眼。

    卓萧早就乐不可支,“哎哟我的妈呀,这哥们真是太逗了,说没有点什么我跳河给你们看,求不拦着。”

    秦桑一巴掌送过去,师述言摸了摸下巴,一边把桌上几个人的杯子摆得整整齐齐,一边开始一本正经地添乱,“那句诗怎么念来着,秦桑低绿枝,嗯,下一句好像是燕草如碧丝吧,邹林?”

    我赶忙眼疾手快抓住开始乱走的秦桑,小声说:“招了吧,这奇葩是从哪里来的,要不是你俩姓不一样,我都要以为是你哥了。还感谢照顾,这冠冕堂皇得想当领导想疯了吧。”

    “你先告诉我这三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秦桑用半是哀怨半是妩媚的眼睛瞟了一旁的三人组,用手抵着额头。

    我自然不落抱着看好戏地态度瞅她,冷笑两声,“以你自称阅尽男人无数的心态今天都表现十足反常,要我说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其间有猫腻,卓萧白混了。”

    那个大男孩站在一米外的心情公告板下挠了挠头发,笑得和煦而又阳光,仿佛人生的灰暗都在他艳阳般的笑容里湮没。说话不见得多利索,一看也不是能侃能吹的,但和风细雨带了点京片儿,挺讨人喜欢的。

    趁这边窸窸窣窣,叶神棍很吸了一口奶昔,然后冲何燕草招了招手,“唉,你什么星座的,我给你算算。”

    怕他不信,叶沧浪还补了一句,“桃花,我比较擅长。”

    何燕草把登山包往桌上一放,露出八颗牙齿笑,“小妹妹。”

    今天叶沧浪的打扮稍显幼稚,又带卡通又梳小辫,显然先入为主。可是萝莉的外表总是有颗汉子的心,叶沧浪砸吧砸吧嘴,“别以为你长得老点就可以随便叫人小妹妹,那边那个骚气的,看着也挺老的吧,人还恭敬的叫我叶姐呢!”

    叶沧浪一指头点向卓萧。

    当然,这小闹剧在何燕草接了个电话匆匆走人后才有趋于平静的势头,大家一副大眼瞪小眼的,可秦桑铁了心不让我们撬开她嘴,于是众人不欢而作鸟兽散。卓萧还扬言秦桑不够意思,无法让他拿到第一手小道消息,秒杀学校各类消息贩子。

    何燕草对秦桑来说似乎不太一样,有种自带的亲近感,但是又好像刻意保持距离。也不会像对过去其他几位那样爱答不理,不高兴就狠狠的骂两句绝不藏着掖着,变了个法子别扭的矜持着。

    但不论我们怎么说,她就是不肯谈及这个何燕草。

    每个人都有私生活,对别人猛追猛打也不是我们的爱好,大家虽然嘴上玩笑说秦桑不够意思,实际上也没有太计较。

    走出奶吧的时候秦桑从背后叫住我。

    她犹豫了一下,“哎……不是我不想说……哎,怎么说,你真想听我说给你听。”

    我拍了拍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秦桑,不用管我们,我们不会生气,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再好的朋友都不可能透明,你不要这么纠结,不需要为别人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