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未待阑珊就 > 《未待阑珊就》Episode 24
    阿旅平日里摸着个手机就坚决不放,整个人闷头闷脑的不爱说话,我们只以为她话少,有的人确实不善言谈,话无机锋。

    这天下午第三节课下课,物理老师自作主张加了一节,我坐在第一排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初中没有晚自习,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几个人约着轻松一下,去校门口附近的小巷子吃钵钵鸡。自从出了个何燕草,秦桑已经和我们脱节了,过得比美国总统还忙,人神出鬼没地跟军情局特工一样。

    于是加餐就只剩下我,阿旅和叶沧浪。因着是老熟客,老板娘瞅是学生又极度热情,我们选完她还附送了一些串串。

    彼时大家都有些累,突然一下场子就冷下来,只顾埋头吃,只听到筷子戳着盆的声音。

    我夹了一片藕,抬头看了一下大家,慢慢咀嚼,要知道有时候就是突然找不到话头。只是余光滤过阿旅的时候,顿了一下,将青笋捡开。

    “阿旅,你怎么都不说话?”

    阿旅明显愣怔,没反应过来,我亦朝叶沧浪看去。

    小姑娘被两道目光盯得不自在,赶忙解释,“我不是说现在,唉,我是说,为什么你平时都不怎么说话,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特崇拜你这种,必要时候点明一句,然后一语中的,言简意赅。我就讨厌那种废话长篇的,嗯,像卓萧……”

    阿旅有点心不在焉,筷子也不动了,嘴里的东西足足咀嚼了三分钟。

    我拍了一下叶沧浪,想过渡掉这个话题。叶沧浪冲我吐了吐舌头,丝毫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我的声音还没有从喉咙发出来,阿旅已然开了口。

    “也没什么说不得。”

    “就是……嗯……就是……不怎么爱说,不怎么想说。”

    人对八卦向来不抗拒,就算不狂热,却也有意无意接收。看两对眸子灼灼有光,两双耳朵竖着聚精会神听着,阿旅怪不好意思,吭吭哧哧接着说下去,脸色倒是沉静了许多。

    “其实我以前挺爱说话,可是我有时候反应慢,也不够幽默,渐渐地就跟不上别人的节奏。有时候别人聊天我也插不上嘴,还会被嫌弃嘴笨,后来我就索性不说了,不说还不错,就是有时候会被误会为端架子,但我这个样子想来也没有那种气质,就给人闷了一点的形象,也没什么不好。”

    叶沧浪讪笑两下,“我,我不是……”

    我嚷嚷,拍拍桌子招呼着:“快吃快吃,还回家赶晚饭呢,待会天就黑了,你们体谅一下我这个要转两趟车的人!”

    阿旅笑了起来,往嘴里塞了好些菜,长长舒了口气,“好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心里舒服了好多。”

    “舒服就好,舒服就好,昨日已成空。”叶沧浪赶紧接上。

    阿旅笑着说,“神棍,一谄媚,果然就暴露了本质。”

    我们三个人付了钱往车站走去,过了一个路口,叶沧浪同我们分开,阿旅要同我坐一班车,于是我们一路聊。

    阿旅说的话,让我始终印象深刻。

    她说:“我把想说的话说给想听的人,把我喜欢的东西分享给我想给的人,与我想结交的人成为朋友,别人不想听,别人不想看,别人和我陌路,都与我没有关系。”

    初一下学期,有那么一阵子,蓝茜一个人像发了狠整个人都钻到了书本里,夜以继日简直可以评上学习模范,终于在半期考试的时候冲到了班级第三。

    那个时候但凡她打我们身旁经过,眼袋深得像国宝,我们都忍不住一阵冷汗,秦桑实在想象不到,怎么会有人如此透支青春。

    秦桑历来得过且过,绝非老师眼中那种踏实学习,认真苦干的角色,所以成绩多徘徊在中游,只求三年后能吊车尾考上石楠高中部。

    叶沧浪同我一样默不作声,这种星火燎原般的狠劲,大概只有冲在前沿的人才能切身刻骨,对于学生时代的我们来说,看不到太遥远,就止步于眼前,成绩就是迈不过去的天堑,没有人能真正说不在乎。

    我偏过头恰好遇上师述言的目光,他毫不遮掩的带着荣光璀璨,像一颗星星冉冉升起。大概是觉着我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才敢肆无忌惮暴露他的骄傲与得意,我并不把他理解为一种嘲讽,反而是一个人趋于成功油然而生的自豪。

    这是我第一次跌下第一的宝座。

    我自认为没有跌落神坛这样夸张的悲痛感,但在周围人探究和玩味的目光中,也不免多了几分失落。

    如果说初中只有一小部分人在意,那么到了高中,不啻于一个小型的社会。

    那天从老头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空有点灰蒙蒙,我看着苍穹,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中考不同于高考,只要上了分数线就可以进石楠,何必如此头破血流,究竟有什么意义?

    事情又转回蓝茜。

    叶沧浪咂咂嘴,“你说她那么辛苦不也没考到第一,这么折腾自己值得么……阿旅,别再看这些杂书了。”且看着阿旅拿了本小说在那里啃,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脑袋,笑嘻嘻开个玩笑。

    “好像真从来没听说蓝茜喜欢看小说,”阿旅倒认真地点头,“上次开家长会,听她妈说在家都不看电视不上网的,平时也就看着校内活动积极一点。”

    当时的我随口附和一句,挺瞧不上这样枯燥的日子,“那人生岂不是太无趣。”

    到如今才明白,很多东西不看结果,就只讨论他本身,很难定局对错。当初自以为是一眼看到的就是真实,所以才一语替人结论。

    至少整个学生时代,我一直都惊诧周围怎么总会有一些人生活超级简单,特别是不爱八卦不爱小说,动漫电视网络全没有过分的热衷与兴趣,只有学习只有工作,偶尔参加个把个活动。

    后来想通了,自己定义的悲喜并不是别人自身的悲喜,其实人家就是把学习和工作当成了一种娱乐,难道能说一个不爱玩游戏的人不玩游戏就是过得无趣?

    那个年纪,事情都想得过分复杂。

    到春天的时候,初三的学姐学长们都被拉入了魔鬼训练营,除了直接去夏戎老窝,基本上碰不到他,可以在学校放心横着走。

    但是上学总是碰得到他。

    我和父亲说破了,每天固执地转两趟车去学校,冬天天亮晚,早起出门的时候这一片几乎一个人都没有。我去公交车站坐车,一向前脚刚上去,夏戎后脚就跟上来了。但我们都不说话,我坐在车尾,他坐在车头,下了车,各奔东西。

    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也住在这附近,后来才发现,他们大院离这里至少隔了两条大街。

    我有点于心不忍,初三的学生,多睡十分钟,挤破了头都想这么做,偏偏有人不拿熬夜当熬夜。

    有一天放学,我忍不住从车尾走过去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夏戎眉头一舒,似乎有点惊讶我主动同他说话,“喂,你……早上……”

    我话还没有说出来,他忽然蹿到我身后,一把拧着中年男人的胳膊,吓得我差点心脏跳出来。正巧这时公车到站,后门打开,那个男人迅速挣脱。车内的人还犹自懵懂,直到一个马尾女生一声尖叫。

    “我的手机!”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彼时,夏戎已经追了出去。我迟疑了一秒,咬牙跟着下了车。

    学校被夹在两个车站之间,因此这个站学生也不少,都打着堆赶着回家吃午饭,一听到有抓小偷,不管真帮忙还是凑热闹,整条街的人都动了起来。

    等我跟着人追过去的时候,整个大街后面的小巷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场面闹哄哄的,一会听到人高呼有刀,一会听到人大喊小心。过了好半天警察来了才清场。

    夏戎在附近派出所录完口供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站在马路对面的我,他一把拽着我的书包带子往后拖,“下车做什么,这个时候就该乖乖呆在车上回家啊,以前没觉得你这么爱凑热闹。”

    本来还想安慰一下他后不后怕,没想到话一脱口,却成了“一看你就是祸害遗千年样一时半刻死不了的。”

    夏戎空下来在上衣口袋里摸索,手忽然顿住,然后快速抽了出来。这个动作引起了我的警惕,也许从小气管不太好,我对各类烟雾都格外敏感,我沉默了一刻,忽然拔高嗓音,“你抽烟!”

    夏戎邪恶地笑,反而十分挑衅抖了抖两条浓眉,也不否认。

    我看着他冷笑,语气骤然不善,“等你哪年肺癌过世,我一定不愿万里来参加你的追悼会,并以此告诫后人。”

    夏戎将他自己的鸭舌帽盖在我的脑袋上,甩甩头发,“走,吃饭去。”

    我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盒饭,用筷子戳了戳肥的流油的红烧肉,始终下不去筷子,夏戎坐在对面,很快用筷子把肥肉全捡到自己碗里,然后把瘦肉全夹给我。

    “你还真是一点肥肉都不吃啊,怪不得那么瘦。”

    他的语气熟稔得好像真是我哥哥。

    那天我还是忘记了和他提早上的事,反正周瑜打黄盖,不是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就懒得再多嘴。

    这件事一直持续到一个月后,有天早上我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公交车,素来没有迟到记录的我第一念头不是找父亲提说送我去学校,反而是出门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飞驰过车站的时候溅起一串水花,晶莹的水珠里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车站。

    “停车停车!”

    司机被我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走了老远才慢慢减速,可停下来的时候站台早已模模糊糊。

    “小姑娘,你不是快要迟到了么?”

    我吸了一口气,“没事了,师傅,你走吧。”

    夏戎毋庸置疑迟到了,那阵子学校迟到逮得特别严,针对初三,并且大有杀鸡儆猴的势头。我在学校大门口看到罚站的夏戎时,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用看到帽檐下他的似笑非笑。

    写日记的时间变得十分不固定,有时候心中郁结,可能连着两天都会挥毫泼墨,若是平时闲来无事,那可能两三个月不开张。

    我始终觉得自己有种奇异的风格,这可能来源于一切我觉得不安定的因素,就像每次出门过后,我总是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锁门,去到某一个地方,总是怀疑有什么东西忘记带。所以以此可见,我并不会在日记里铺陈白描,相反会堆砌一大堆修饰的词句,把我当时的心情描绘的朦胧迷离,用一些晦涩的词句,只有到某些必要的事件,我才可能简单的描述一下。

    阿旅跟我说她从来不写日记,因为写了,就好像留下了白纸黑字的证据,无论放在哪个角落,总是有被看见的风险。

    我把日记本就放在抽屉的最上方,可是从没有人动过它,我很清楚,我的每样东西都很清楚,除了我自己。

    我心里有种不能言说的小心思,或许我也渴望往后的有一天他们能“无意”地发现,“偶然”间看到,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那些想要被人了解的内心,那种茫然,蛰痛,那些我所遇到的人和事,或是想要分享的悲喜,都有人能拾起,有人能了解。

    但是,最可悲的事不是没有知己,是我想要创造一个,也不过是徒劳无力。

    合上日记本,我长长吐了一口气,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本子,记下一两句飞逝的灵感,以短诗的形势一一呈现。

    我坐在窗台上,看到外面唯有疏影横斜,黢黑魅影。

    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对夏戎的感觉,我的眼前一一浮现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许许多多人的面容,像默片播放,穿过时空交际。

    当时的我不愿意被上一辈束缚,却也做不出违逆,我只能选择继续冷漠,关上我的心。

    夏戎,我们之间究竟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