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未待阑珊就 > 《未待阑珊就》Episode 28
    初二的秋天学校举办了一场班级合唱比赛,胜出的两个班可以直接参加一二九的校庆。老头找了他的老同学,是位资深的歌唱老师,不过专业归专业,整个人很是古板迂腐,他一直认为这种大型的比赛非正统歌曲不能震慑全场,所以在选歌上坚决不让我们开拓创新,追逐潮流。

    那天下午,大家死气沉沉地坐在教室里,偶尔有两句“到底是唱‘同一首歌’还是唱‘难忘今宵’”的杂音在老头推门而入时也顿然消弭,只依稀有两个人抬头扫了一眼他,便低下头去苦啃书本,以示无声地抗议,我们可都眼红人家又是气球造势,又是集体订礼服。

    老头一巴掌拍在讲台上,“七老八十了么!你眼前这个糟老头子都还没有入土呢?”

    大家被这一声震得精神一抖擞。

    “这一次就顺顺你们的心,”骂归骂,骂完过后,老头忽然露出了难得和蔼的笑意,话音落了好久,却没一个人反应过来,皆是一声不吭,老头泄了气,“一个个都成傻子了么,再让你们唱那些‘严肃’歌曲,我岂不是会成千古罪人了。罢了,你们就唱唱青春一点的歌,让我这个老头子也年轻一把,不过什么Rap啊,R&B什么别来,我可是跟你们刘老师争取了好久。”

    前排的男生立马附和吹了声口哨,被老头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这之后,大家一致对老头有了改观,私下里也会改口称呼老大。

    可是我们依旧什么都没有,没有高调的钢琴伴奏,没有主唱的婚纱礼服,没有手捧的鲜花,也没有华丽的妆容,就像一部大戏里最末梢的小龙套,寒酸得几乎不会停留在任何人的记忆里。

    比赛那天,突然降了温,那些穿着晚礼服的女生,在台上冻得牙齿打颤,别说唱歌了,人都站不直。抽签我们班压轴,次序到我们时,满头的曛云,黑沉沉压下来,接近离场,大部分的人都坐不住了。

    我们穿着红艳艳其丑无比的校服站在舞台上,底下立刻爆发了哄笑,和前面的华丽开场相比,简直灰溜溜的丑小鸭。此刻,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低沉,像阴郁的天气。

    伴奏还没有放出来,忽然一阵哗然。

    临时搭建的梯形台的木板突然断了一块,一只脚踩空,整个人向旁边倒下,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心露条件反射拉了一把,两个人都摔了下去,台下的人猛然站了起来,顿时喧嚣震天。

    有老师过来查看情况,还好站的位置并不算高,蓝茜只是受了惊吓,摔下去的时候李心露挡了挡,只有后者扭了脚。一旁的教务主任一看有情况立刻准备叫停比赛,可是李心露哪里肯,大家都准备了那么久,只为了今天。

    “你们看,我没事,我没事。”她咬牙站了起来,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却没吭一声。

    那老师看了一眼,狐疑的问:“真没事?”

    “真没事,真没事。”

    “摔伤了可不是小事,我再问一遍,真的没事?”

    李心露都快急哭了,冲四周望了一眼,眼里充满乞求和渴望,双手胡乱推搡,“唉,唉,真……没事。”

    卓萧刚要转身,可是邹林比他更快,直接跑到舞台旁边音响控制设备那里,一把推开那些人,直接点了播放。

    前奏蓦然回响在天地之间。

    “当我睁开双眼每一天,都会记得大家的笑脸。”

    蓝茜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李心露,忽然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着前面的空地上坐着,伸出手慢慢帮她揉着脚踝。

    “经过都会被纪念,我想爱永远会留在你心间。”

    那一刻,似乎什么都不再重要,没人理会这是不是一场重要的赛程,所有人都从台上走了下来,一个接一个,次第席地而坐。大家围坐在一团,仿佛这只是一场简单的野炊,只是一次随意的游戏。

    “能够与你分享,就算失败成功都会感动。”

    谁没有在中学时代参加那么一两次合唱,然而,重要的不再是获得的名次与荣耀,也不是当初我们究竟唱了什么,那些放进心里的,是茫茫人海与你相遇的人们,他们与你一起经历了歌声中的悲喜苦乐。

    李心露被拥簇着去了医务室,大家似乎还唱得不尽兴,一个个脱了校服在半空中用力挥舞,一路狼哭鬼嚎而去,老头跟在后面直跺脚,“死小子们,给我安静点!鬼子进村了么!”

    “安静点!丫头们也安静点!……哎,那边那个,给我回来,还没有放学,谁允许你走的,回来让我打断你的腿。”

    方圆十米,皆能闻言,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我们,可是混迹在人群里,我们谁都不怕,想要多张扬就多张扬,心有多大就有多快乐。

    “宋阑珊!”

    我猛然回过头,灯火阑珊处,原来是一道白光一闪,我抬起右手微微挡住额头,时间定格。

    “唉,别拍!”我的双手在脸前毫无规矩地挥舞,“还穿着校服呢!”

    直到夏戎嚣张地笑声传进我耳朵,我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了什么,我腆着脸,努力让自己严肃一些,“夏戎,你又逃课。”

    他扬了扬相机,剑眉一扬,“谁逃课,我这是正当工作。你不让我照,我偏照,我告诉你,我刚刚还照了好多呢,等我有空就做个简报。”

    “你敢!”

    “我中午刚吃了豹子胆,等我消化了再说。”

    叶沧浪在前面冲我喊了一嗓子,“宋阑珊,磨蹭什么呢?”

    “我先走了。”我匆匆丢下一句道别,小跑着离开。夏戎在身后慢慢举起相机。

    “宋阑珊!宋阑珊!”

    “我才不回头,不回头!回头我就是白痴。”我高举起右手,背对着夏戎,做了一个大拇指向下的鄙视表情,头也不回的走了。夏戎突然笑出了声,“蠢丫头,我只是想说你东西掉了。”

    能够分享,也需要巨大的愿力,也需要巨大的缘分,你想,如果缘分不够,连陪你一同经历的资格都没有。

    人生有太多无法捉摸的循环,我曾分享的快乐,永远在时光里不会褪色,走了一批人,又来一批人,突然发现,连微笑也从未浪费。

    晚上我咬着笔杆瞪着习题册上的摩擦题,被两个滑块搞得晕头转向,我就着椅子转了一圈,月色正好,半分不差,清辉相对。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畅怀,从柜子里抽出日记本,开始慢慢写起来,写完还不尽兴,又想学古人,对月吟怀,等我怀着满足继续啃那些当初觉得超级难又易混的题时,母亲敲门进来。

    她站在门边,看着屋里柔和的光,呵欠抑制不住往外打,我从没有那一刻觉得她如此可爱,不是白天争强好胜的职场女性,也不是八卦圈里装模作样的中年妇女,而只是像孩子一样,有点单纯的迷茫。

    竟在不自觉间翘弯了嘴角,对着她痴痴地笑。

    母亲嘟哝一句,“今天怎么这么晚?”

    我仍旧对她傻笑,仿佛承装的笑意在今天全部都溢了出来,比考了第一还要开心,因为那种高兴带着骄傲,于忐忑不安中急剧膨大,而这样的快乐却柔和,莫名其妙让我感动。

    “一会就睡,一会就睡。”我赶快补充,“还有一点就做完了。”

    我自然不会说时间都去哪儿了,这是藏在心里的小秘密。

    母亲带上门出去,依稀能听到她的嘟囔:“折腾得这么晚,睡眠不足,黑眼圈都出来了,我姑娘还不得越长越丑,不行,我要找她们老师说说,找她们老师说说……”

    我对着门的方向轻轻说了一句晚安。

    远在万里之外,太阳刚刚越出云层,一双手在昏暗里不断摸索,终于让他摸到了冰冷的仪器,模糊地意识中,他仿佛沧海中的一根茅草,挣扎沉浮。他试了好多次想要拔掉管子,让痛苦彻底解脱,可来来回回,手指始终僵持着。

    终于,少年吃力地睁开眼,愣怔地看着天花板,双眸呆滞。隔了会,他的目光慢慢移动,移到了对面的墙上,偏过头一点可以看到,一幅中国字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忽然笑了起来,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如果让你回到曾经轻歌曼语的少年时代,你是否后悔那时尖刻到得理不饶人的你,或是怀念横着走毫不畏惧任何人的你,或是遗憾四处撒泼嚣张放肆的你。

    永远留在心里的,还是那拥有从不浑浊,永远明亮的眼眸的自己。

    我走进教室的时候,秦桑正耷拉着脑袋匍匐在桌面,目测眼睛里书面的距离不足两厘米,我走过去,强硬地抽掉她框在脑袋上的大耳机。

    “写作业的时候听什么歌啊,不知道容易分心么?还有,你现在这是打算再近个几百度来发泄发泄?”

    秦桑翻了个身,其实是把头偏到了另一边,留个后脑勺给我看。

    她咕哝着,声音含含糊糊地传了出来,“老娘烦着呢,小妮子一边呆着去,这儿可不凉快。”

    我就在一旁坐着,也不说话,果然没隔多久,秦桑就受不了这等冷暴力,立刻乖乖回过头。

    “臭丫头就知道对我牙尖嘴利的!换别人试试!那天那个托你捎带东西的,是不是又赖着拖着找借口没给钱你也忘记要?对这种人就该拿脾气,你装他妈什么好人?你傻么!聪明劲净往书本上使了。”秦桑说着坐直起来,瘪着小红唇。

    我只淡淡开口:“谁说我要拿好人卡了,为这一块两块天天缠着一个就那样的人,早知道拿不回来,何必让自己膈应得慌。我又不傻,冤大头当了一次还会当第二次么。还有,什么叫我就对你牙尖嘴利,换人家我还不干呢,跟我一没沾亲带故,而没混个脸熟。桑桑,我的心可小了,若要叫我做回真正的自己,我只愿肆无忌惮对着你们。”

    秦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使命捂着肚子直摇头,“哎,说不过你,说不过你。”

    “好了,说到底,你这儿到底为什么事儿瞅着不爽呢?”

    一个白眼往旁边那桌扔了过去,秦桑往我身前靠了靠,压低了声音,“老娘好不容易想当回好学生,还不那几个,下午一来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吵得我没法不戴耳机。”

    说着还把手中的笔重重搁下,“不就是几条裙子几件衣服的,当谁没见过世面一样,有钱了不起啊,叫卓老二拿钱砸死他们。”

    我们也就偷偷动动嘴皮子,犯不着跟这些人动气,可偏偏奇葩哪里都有,还偏爱扎堆。我们班有几个同学从乡下考上来的,平日里虽不善言辞,但大家都处处维护着,偏这几个不长眼的,非要往人家面前显摆,越说越过头,话语里明摆着暗讽这一个两个土包子,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我朝秦桑使了个眼色,她果然极为配合,我绕到她前面与她对着坐,并往过道那方挪了挪,装模作样从包里掏出练习册,一边掏一边不咸不淡地说。

    “桑桑,我昨天看了本书,亦舒的《圆舞》,里面有一句话写得超棒,我记得是这样说的——‘真正有气质的淑女,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人她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服,买过什么珠宝,因为她没有自卑感。’”

    怕效果不佳,我还故意往某些字眼加了重音,听起来抑扬顿挫,可是又不太明显。因为转车的缘故,我每天中午都来得比较早,这个点教室里人还不是很多,我的话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周围的人听见。

    大概也碍着面子,脸色绷不住了,那几个女生都是一阵青一阵白。钱佳卉腾地站起来,径直走到我们桌边,“宋阑珊,你什么意思。”

    我连忙一头雾水状,“啊,什么什么意思,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概是那个时候人还未长开,一副稚嫩的脸,大可以肆无忌惮装无辜。

    秦桑果然很给力,立刻接过口去,“是听说蛮好看,我找个时间也看看。”

    这一唱一和反而把钱佳卉弄得尴尬,她往这边过来,已经引起了不少人侧目。

    “你看,这句话说得多好,虚有其表的人往往才是真的自卑,可不是心里没底,还偏偏要狐假虎威。”我继续对秦桑说,一眼也没瞧钱佳卉,说得兴味十足,仿佛真的只是简单的讨论读书。

    她瞅我脸色一派正经,甚至还有点严肃和淡然,一时间发火也不是,不发又憋屈,只能踹了一脚凳子,一个人不是滋味地走了出去,谁管她多不多想,总赖不到我,我其实还真的就打算和秦桑聊聊好词佳句,不过临时把内容换了而已。

    过了一会,秦桑拍了我的肩膀,“宋宋你太会装了!不过姐现在心里超级爽。”

    我往四周打量,好几个人都对着我笑,我却没有一点笑意,傻愣愣地看着秦桑,“我是真的在跟你谈这本书,认真听着,为了你家何燕草,拔高点气质吧姑娘。”

    秦桑愣了一秒,和我笑作一团。

    课间我去开水房倒热水,在拐角碰到师述言。

    “她们大谈吃穿用度,无非想找找虚荣感。”

    “谁?”我关上热水阀门,回头看了他一眼,眉眼弯起来。

    “宋阑珊,我发现越和你说话,越发现看不懂你。上次班里活动的时候,我看到钱佳卉她们也在你面前说这些,你虽没有像今天这样巧舌如簧,拐着弯骂人,但是也漠然如敝履,这只能说明……”师述言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眉眼精明似狐狸。

    我也不把他的话多想,只继续说:“无聊的话从来不过左耳进右耳出,她们要说什么跟我本来就没有半点关系,但是碍着人,你就当我突然想侠骨丹心一把,多管闲事吧。”

    顺手拧上保温杯的盖子,“说明什么?”

    “说明你身上有种孤傲,”师述言推了推鼻梁的眼镜,“要不然就是她们说的你都唾手可得,自然毫不在乎。”

    那泛着金光的眼镜框后,眼神迷离而看不清,他似乎隐含的潜台词在说:宋阑珊,你其实对朋友也从来不坦然,你的一切本来都不重要,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戒备之心远超你所想。

    但我并不认为那样不对,我固执地想,信任这种东西,说来容易却往往易碎,但一旦认定,便是一生的执念,就像十年以后,我再细数我身边的好朋友,我还是会想起小羽,尽管我们已多年未有联系。我只是不那么单纯地把心交托。

    “师老大,你最近看了不少侦探小说吧。”我施施然离开。

    “我只是喜欢有挑战的事,”师述言立在原地,“宋阑珊,越是神秘越是深不可测,你是第一个让我战意澎湃的人,第一个让我充满压力的人。”

    “那就打败我吧,”我嘴角一勾,施施然走开,“我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我脸上的表情一分未变,还甚为疲倦地打了个呵欠,拐角的时候我用余光瞟了一眼,他还站在那里。那个时候我实在想着发笑,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跑到自己的跟前,扬言说要打败你。这既不是日漫里的主人公,要来一场惊天的逆袭。也不是小说里的武痴,要打遍天下无敌手,何况我并非宗师。

    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男生,师老大实在太高看我了。

    不过往回走的路上,我心里还是满不是滋味,我们无法战胜的东西太多,只是别人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