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未待阑珊就 > 《未待阑珊就》Episode 35
    以前每每看到有娇滴滴的女生借生病无理由撒娇,只会冷冷地嗤笑装可怜博同情,但是当自己真的生病的时候,脑子里就会突然也那么想拥有个精神寄托,有温暖的怀抱,还有可以任由我一直握着的温暖的手。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医院里,左手插着针管,眼睛直直地盯着一滴一滴往下滴落的透明液体,让头脑保持空白的样子。

    当然,这种安静没有维持超过三分钟,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宋定徽走了进来,靠在我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他似笑非笑地说:“哟,我们的女英雄醒了啊?”

    “你又上哪儿听了我的英勇事迹?”我撇撇嘴,淡淡说,“还不快来膜拜我。”

    宋定徽挑了一下眉毛,我感到他隐隐压下的怒气,又对上他眼睛里深深的关心,我就下意识逃开。也许是习惯了他这样的刺话,我每次都会忍不住顶回去,我知道他不会生气,才敢这么放肆地耍小性子。

    “如果不是看你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我一定会给你一棒槌。”

    我低下头假装没有听他讲,心不在焉地问:“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宋定徽递过来体温计让我量了一下,又例行常规问了我一串问题,才慢慢回答我:“有我看着你还不够?叔叔阿姨都先回去休息了,晚上回来给你办手续出院……”看了我一眼,“哦,不会影响你上课,只是这个周末泡汤了。”

    “泡汤就泡汤吧。”我随口接上,宋定徽看我仍盯着他,终于把脸上的淡笑敛去,肃然地板着脸,“还想问什么,好了好了,那小子回去了,也不看看你哥我是什么人,悬壶济世的招牌还挂着呢,还怕我把他怎么样。我真要把他怎么样,十个你也拦不住。”

    我声音闷闷地有些尴尬,“我没有要问他。”

    我看了看哥哥,不确定他是否知道夏家和我们之间的事,索性把想问他的念头打消,有的东西不如不知道的好。

    晚上的时候,爸妈来接我出院,我打起精神把孔羽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有些细节轻描淡写也就没再提,只是推说淋雨受寒才感冒的。

    感冒来势汹汹,去时急急,我和平常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偶尔会觉得呼吸不畅气闷窒息,严重时会有点心口痛。但正是由于没有明显的异常,我并未放在心上,只当这是感冒好后的后遗症。

    我们这样的平淡简单的青春,有这样小小的插曲,有时候想起来还像肥皂剧一般,那么不真实,并且无人希望它发生。上网的时候,我随意点开博客,删删改改最后填了一首诗,我的感情实在隐晦,我并没有那种把深刻的事情的写成叙事文的爱好,那个时候我极为高傲,我认为知己并非借我之口来了解我,所以时常写的东西都是虚无缥缈又实实在在抒发情感的文字,带着某种青春的魔力,晦涩又冰凉。

    点完发表我长长舒了口气,这种东西根本不会有人看,只是给自己一份安心,于是决定关电脑,这个时候,一条评论突然跳了出来。记录显示的是23:28,我迟了一刻,看电脑上的时间正是23:29。

    ——过去的月亮和现在的月亮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我们早已经把初心托付初时的绚烂,才会觉得此后的生命过于冰凉。

    Sempre.K

    我看了看□□上灰色的头像,然后一口气关上了电脑。

    然而,他的话却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起了李碧华的话,她说:见过婴儿心花怒放之笑,只觉成长格外悲凉。

    我不由苦笑,我们又见过多少世间炎凉,就在这里伤春怀秋了?

    从叶沧浪那里听到卓萧好几天没来上课的消息时,我从厚厚的书本里抬起头来,只是微微有点讶异,讶异是因为近来为了第一次模考,竟然没有注意到。依托于卓萧那个有钱的爹,他又是个可由可无的成绩,因此请个几天的假老毛头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叶沧浪气喘吁吁一巴掌拍我桌上,我才发觉事情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单纯。

    政教处外面已经围了一群人,你扒着我的肩膀,我扒着你的头,就盼着挤个好位置看个直播。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师老大刚刚做了简单的清场,光明正大过去听墙角。

    我晃了一眼站在卓萧旁边的卓海图,眼睛不由一睁。

    光头政教主任阴沉沉盯着那两个人,老毛头立刻开口训话,“卓海图,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卓萧干的。”

    卓海图瞪大眼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但再觑一眼老毛头和主任,忽然咬咬牙,跟哑巴似的紧紧闭上嘴巴。

    卓萧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脸上仍旧挂着桀骜不驯的表情,眉眼高高吊起,我们偷偷看着,却不由心里一凉——以前卓萧也会这么嚣张,但他的表情从来不会如此带着半分颓然,又带着半分阴鸷。

    “对对对,都是我干的,你说完了么?”

    老毛头被他的语气一冲,立即暴跳如雷,“小崽子,我就知道是你,一看你就是个没出息的富二……”

    不知道为什么,卓萧突然恶狠狠瞪了一眼老毛头,老毛头竟然真的住了口,最后一个字硬是没吐出来。但这样的卓萧让我觉得陌生。

    “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走了。”光头主任招招手,先把卓海图赶了回去。他走出来的时候与我们打了个照面,除了叶沧浪,大都没给他好脸色,卓海图脸上又青又白,但出乎意料得没有像往常那样清高得藐视众人,反倒是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有些心虚,尴尬着走了。

    阿旅突然发问:“卓萧家里不是很有钱么?他爸怎么没有帮忙摆平啊,我上午都看到卓海图的妈妈来了,也没见他们家人管管?”

    师述言突然瞅了我一眼,我脱口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秦桑接口:“阿宋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最近都快成书呆子了……卓萧他们家,好像出了点事,家里人都不管他。“

    我们竖着耳朵在外面听,不一会,光头主任摸摸他的光头,说道:“校外打架,学校旷课,去门口站着吧,等学校把处理方案拿出来再说。”

    卓萧走出来的时候,脸上都是满不在乎,他只是一个劲斜着头看天,连个眼神也吝啬于给我们。老毛头跟着从后面走出来,看到我们,板着脸开始撵人。

    叶沧浪挽着袖子,愤愤地说:“我才不信卓萧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架,我去找卓海图问个清楚。”

    秦桑从后面拎着她的衣领,“没用的,你回来。”

    叶沧浪瞅了瞅我们,挣脱了秦桑的手。

    我玩着手中的笔,慢慢往外看,“老毛头早就想把卓萧赶走了。以前卓萧好歹能排在5、6百名,最近模考,他已经跌到900名外了,老毛头不会允许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不只是卓萧,其他尾巴后头的,老毛头也早有清理之意,只是你们没看出来吧,”我冷冷笑了一声,“管不好的学生不是拖了全班后腿么,这是无可厚非的事,不过他不好说,卓萧正好撞在枪口上,自然首当其冲。”

    叶沧浪张着嘴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过了好久,才断断续续地哼了两声,“那卓萧岂不是会被开除?”

    大家都一时缄默,一颗心悬了上来,我们都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说到底还是要靠卓萧和卓海图。

    满城风雨来时,到处都是遇人便疯狂滋长的流言,卓萧在政教处站了两天,家里人却静得出奇,学校迟迟没有文件下来,想来也摸不准不敢大锤定音。卓萧的父亲卓献文早年在小城很是个人物,一直是道上混,后来洗手不干开始漂白,自己做了响当当的企业家,因此人脉很广,大多碍着他的面子,许多人都不看僧面看佛面,所以毛老头一直没敢拿他怎么办。

    有人说卓萧家里出了事,有的说卓萧的爸爸快破产了,所以才没人管他;还有的人说是卓萧爸爸看不惯儿子不争气,决心给他点教训,过几天就被放出来了,但众说纷纭,谁也没有定论。

    少了卓萧的课堂,突然变得有点沉闷,以前为卓萧马首是瞻的人,全都焉了。以前课上,卓萧一直很积极捧场,虽然他十次举手,九次回答都是牛头不对马嘴,但大家却喜欢那种被调动的愉悦。

    我没有太多鲜明的爱恨,但仍在心中有些抵触那些行为,成绩不好不是大的罪恶,这个原因让一个老师产生了偏见,并想尽办法让学生离开课堂,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英语老师在上面不停写板书,把语法例句写了满满一黑板。

    我一面翻着课文,一面回想起前一段时间我们赶下学期的课的时候,在老毛头的课上,我们正在上魏明伦的《变脸》,因为是以剧本的形式呈现,所以老毛头点了几个人起来分角色读课文,我恰好被分配到念水上漂的部分。

    我刚站起来,就听到有个男生跟卓萧嘀咕,大致那个时候我还是有凶名在外,别人都觉得我冷冰冰的不食人间烟火,也从来没听过我说一句粗话,哪知卓萧听后哈哈大笑,跟那个人打赌,“我赌两百块的点卡,宋阑珊绝对说过粗话。”

    我绘声绘色念了一段,演着狗娃的萧叛唤了一声爷爷,我的眼睛落到下一行台词,突然愣了一下,接着字正腔圆地接了下去。

    “谁是你的爷爷,格老子一场空欢喜……”

    我用普通话刚刚念完“格老子”三个字,全班静默一分钟,忽然哄堂大笑,秦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的阿宋,简直越来越可爱了。”

    卓萧一拍桌子,“给钱给钱。”

    老毛头赏了他们一人一个粉笔头,努力瞪大了眼睛,见我板着脸冷若冰霜,不由扶着额头叹息,“不对不对,宋阑珊,你没跟人吵过架么,要拿出点那种泼辣劲,用方言来一遍,对,像这样,奶奶个熊……”

    那时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

    “阑珊,阑珊!”阿旅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回过神来,看见蓝茜局促地站着,她刚刚似乎走神了,被英文老师点起来编对话,竟然一下子卡懵了。

    我小声向阿旅询问了内容,竟鬼使神差站了起来,率先抛了个简单的问题过去,蓝茜先是有点惊讶,但好在她有底子反应也快,立刻接了下去,我们一来一回,听得英语老师笑眯眯的。

    下课的时候,秦桑扭着我的胳膊,“你今天没吃药?全班都等着看蓝茜出丑,你帮她她会感激你么?你什么时候喜欢做烂好人了?”

    我回过头,眼睛空明,古井无波,“桑桑,推一把很容易,拉一把却很难。也许是快要分开了,我突然有点明白,在这个教室里的,都是我们的同学,再好再坏哭过笑过,以后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起坐在这里,能那么轻易化解怨恨。”

    “你没得救了。”秦桑跺了跺脚,瞪了我一眼,“你高尚,行了吧。”

    她拂袖而去,我回头看到卓海图正好站在背后,神情闪烁,目光微微颤抖。

    我抱臂看着他,他像失了神一样一动不动。

    我淡淡开口:“卓海图,我一直有个问题,为什么你一直那么讨厌卓萧?”

    “那么你们呢?又会什么那么讨厌蓝茜?”半晌他才慢吞吞出声,却又把问题抛给了我,一副不愿意正面回答的样子。

    我没那么好的耐心,“他们根本不能比较。”

    “等等,卓萧他,真的会被开除么?”见我要走,他又突然叫住了我,整个人有点不自然。

    我嗤笑出声,朗声道:“你还会关心他?”见他面色发白,我还不忘记补一刀,“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很有可能。”

    他面上表情很茫然,似乎也有些于心不忍。人总是对比自己好的羡慕嫉妒,一旦对方摔得灰头土脸,又在哪里怜悯可怜,让人多么恶心。

    我不想再和他说话,径直回了自己的座位。

    “宋阑珊,你说得其实很对。”我都走出去老远,才听见他缓缓地说,似乎说给自己听。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刚刚自己说过的话,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又过了几日,政教处的通知下来了,卓萧被全校通报批评,却好在没有被直接扫地出门,只得了个留校察看,我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勉强松了口气。

    当我再看到卓海图的时候,一时觉得这个少年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似乎于以前的孤傲里终于带了些人间的烟气。后来消息最灵通的阿旅告诉我,卓海图去政教处找了光头主任一趟,至于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回来的时候却把老毛头气得跳脚。

    我不认为我的三言两语能起多大作用,卓海图心里的改变也是全靠他自己,至于他和卓萧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

    然而,这里逐渐消弭的一波却并没有换来永安,卓萧的跋扈已经不能用吃错了药来形容,他变本加厉地逃课,不写作业,上课睡大觉,他这性子转得倒是快,大有把自己往绝路上逼的气势,连带着卓海图也不太正常,他每天早上都堵着卓萧交作业,若说以前卓萧性格好忍着他,那现在的卓萧整个人已经彻底抛弃自我,绝不给人好脸色。

    渐渐的,以前跟他称兄道弟的人也疏远了,卓萧整日二流子似的到处混,说是混,到更像买醉来逃避什么。终于,他的成绩臭到几乎可以让石楠丢尽百年老校的脸面。

    连添了几日的秋雨,因着那日受凉伤了本,感冒好了,胸闷却一直没有得到缓解,在母亲的督促下我又去了医院,这一次把心电图,血常规,甚至CT,彩超都做了一遍,医生拿着检验报告看了半天,也不能确定下来,只是说我的白细胞高了十几倍,却又找不出具体的发炎地方,必须要留下来观察观察。

    等我去收费处缴费的时候,才把母亲私下里叫过去,以最坏的情况提个醒:“你女儿这个样子,一直胸闷喘不过气,白细胞这么高,必须要住院观察,不然如果得了心肌炎,之后就麻烦了……”

    母亲吓得赶快截断他的话,连忙追问心肌炎是什么,听到可能半年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更是吓得冷汗涔涔。等我回来,她又努力维持一副正常的神色。

    我被勒令住院,但是从无病假的我实在不想耽搁几个星期,最后说动医生,早晚过去输个液,那一阵子我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起来,然后去医院补觉,再上课,下课后再去一次。

    看到我每天几近疲惫又憔悴的神色,大家像说好的一样,我成了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

    连着许多日子,夏戎也没有来找过我,我收到过各种各样的短信,唯独他的再也没有,想到他也高二了,不能再皮了,我竟觉得这样也好。那个时候觉得中考虽近,但始终不离小城,高考对我像天涯之远,唯一的印象大概就是四海天涯各奔东西。

    照理说,我越是这样想,该越轻松才是,但每每思及此处,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憋闷。我们总说生命一开始就是一张白纸,但走过的路,遇到过的人就像纸上的油彩,无论美轮美奂还是此生败笔,都再也擦不去。

    我没想到我和夏戎的下一次见面是在与父亲较好的投资人千金的婚宴上,席间请了不少政商代表,夏家也在其中。灯光暗下来,彩灯打出来,酒店里满是甜蜜温馨的音乐,酒席中,礼炮打响,新人携手,到处都是恭贺和恭维。

    我端着酒杯远远敬酒的时候,卓献文的旁边站了个少年,谦和有礼,神采卓然,却是从来没见过。我自然不会认为卓萧还有个藏着掖着的亲弟弟没被提起。

    正当我眯着眼,凝神细视时,身后有个声音缓缓响起,他啜了口酒,不急不慢地说:“你没有看错,那个才是卓献文的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