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未待阑珊就 > 《未待阑珊就》Episode 34
    埋下去的所有恶从不会在时间里消殆,它只会慢慢腐烂,直到开出诡秘的花。那些不为人知的东西,长年累月被自己舔舐,直到崩溃。

    风雨里,似乎更能让人醒悟,不是么?

    “你说失踪?好端端的小羽怎么会失踪?”

    那边的声音缄默了一刻,“宋阑珊,你不是自诩孔羽是你的好朋友么?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今天是孔羽妈妈的忌日。”

    ……

    “哗啦——”

    司机一个急刹车,淌了一地的水都呼啸着飞上玻璃窗,一道水幕落下,我撑着伞往后退了两步,却也免不了湿了膝盖。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生命中有那么多始料未及,有那么多不知道,我们以为我们可以多么感同身受,以为能多理解对方,可谁说这不是一种妄加猜测?对一个人从来不说重话,狠话,毒舌,不吵架也不生气,那哪里算是友谊,不过是戴着面具演生活剧的陌生人,从茫茫人海到擦肩而过。

    “司机,司机!过河,去瓶湖广场。”

    ……

    “对不起,阑珊,其实我和孔羽早就认识。”

    “孔羽的父亲是我爷爷的老部下,和我爸是战友,你也知道我爸是特种兵出身,有一次他们俩配合当地警察端了一个涉黑涉毒窝点……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然后呢?”

    夏戎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无奈,我只觉得漫天飞雨,彻骨的寒冷。

    “孔羽的母亲就是死于黑帮报复。这个事情过后孔叔叔很自责,无心再待下去,转业去其他部门后我们两家就没怎么联系了,我一直敬重孔叔叔那样的铮铮铁汉,所有有空一直回去看看他,今天我去的时候,孔羽和他爸吵了一架,跑了出去……一直,没回来。”

    我听着,冷冷地截下他的话,“不,夏戎,我了解孔羽,她最多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也许他恨他爸,但我相信,相依为命的父女俩,爱比恨更多。”

    “……所以,夏戎,你有什么在瞒着我,别找借口,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一定还有什么没有说。”

    ……

    我紧紧捏着手机,把头靠在出租车的车窗上,觉得疲惫而无力,四肢百骸都像堕入了冰窖,连挪一挪的气力都一丝不剩。

    “姑娘,瓶湖广场要到了,那么大,雨又下着,你要在哪里下车啊?”出租车司机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大概也觉得风雨交加的大晚上出门有什么可以发掘的隐秘。

    我看向窗外,白日里摩肩接踵的地方此刻只有孤零零的余光,树影下些许彩灯往天上打,才依稀使得这里不那么死气沉沉,黑影重重。

    夏戎说的话在脑子里搅和成了一团,突然有道灵光穿过,我用力拍了拍前面的椅子,张口呼出,“瓶湖广场这边是不是有路可以穿出去直到牌楼口。”

    司机师傅放缓了车速,在脑子里搜索路线,突然一拍大腿,“对,这边是有巷子可以穿过去到牌楼口,不过那边太窄了,车子根本进不去。”

    我立刻给夏戎打电话,可惜正在通话中,我只好放弃改发短信——“我在牌楼口等你。”发完便叫司机转了个方向。

    ……

    几分钟后我在牌坊下看到了夏戎,头发湿透了贴在脸上,尽管雨已经停了,没有穿雨衣也没有打伞他还是让我吓了一跳。

    “你的伞呢?”

    “刚刚风大,刮坏了,我就直接扔了。”

    我收了伞,在昏暗的路灯下辨认方向,无雨的夜晚这一片是繁华的夜市,会有各种小吃摊贩出来摆摊,人流也很多,现在却显得冷冷清清。夏戎出乎意料按住了我的伞柄,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宋阑珊,你的第六感很准嘛。”他的口气很随意,随意到让我觉得接下来他要说的会掀起惊涛骇浪一般。

    “其实孔羽的妈妈本来可以不死的,”少年垂下头,睫毛上还残存着未干的雨珠,“那些人本来是冲着我妈去的,可是我家外面都有哨兵站岗,那天孔羽的妈妈正好上我家来,出去就遇上了,一路尾随绑架,虽然最后匪徒被击毙了,可是人还是没有救回来。”

    他的话语平平,我却听得心惊肉跳,这三言两语的概括是怎样的一幕悲惨,我脸上血色全失,手脚也开始发凉,气温其实并不低,可我怎么也暖不起来。

    “孔羽知道了,对吧?”我的声音不可抑制在发抖。

    夏戎点点头,整个脸的表情都在阴影里,我知道他心里同样滋味莫辨。突然,他抬起头,抓着我的胳膊。

    “你叫我到牌楼口,你怎么知道孔羽会在牌楼口。”

    我推开他的手,“不,我不知道孔羽究竟会不会在牌楼口,我一开始想去瓶湖广场,以前孔羽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们都会去河边走走,那里离河最近。可是在车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我和她到这边吃小吃,她总是会无意识地往这边走……”

    我的话还没说完,夏戎忽然抓着我的手飞奔起来,一路上畅通无阻,我们在小巷子里穿梭,“我知道了,孔羽的外婆住在这边。该死,我怎么没想到。”

    “听说她母亲死后,她外婆就跟她家断了联系,搬去一个人住,可是孔羽小时候和她外婆感情特别好,她外公去得早,外婆又只有她妈妈那么一个独女,自然是比较宠的。想来上一辈的人应该心有隔阂,无法原谅吧。”

    “就是这里了。”我们一口气跑了三楼,夏戎指着一道铁门跟我说。

    我回头奇怪地看他,“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他边敲门边苦笑着跟我说:“事情发生过后,我爸妈也很内疚,所以一直都在帮忙,以此来弥补吧,所以知道一点。再说之前和孔叔叔聊天的时候也有提起过。”

    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谁啊?”

    一声锁响,门从里面被打开,老人穿着老式的旗袍带着某种沧桑的风韵,“你们是?”

    “您是孔羽的外婆吧,我们是孔羽的同学,”我眼珠转了转,“刚才我们在这边玩,结果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们就跑散了,想起以前她说过您住在这里,就想来看看。”

    “是么?”老人似乎不太相信,也是,仓促之下,我的借口漏洞百出,但我实在无法直说,特别是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果不其然,老人有着阅历不菲的敏锐,“她不在这里。”

    她脸上的肌肉仿佛都没有动,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但我仍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流露的关切,“她不在。”

    我们失望地叹息,她却在关门的瞬间又停住了,脸上晦明难辨,“她刚刚来找过我,现在应该走了。”

    下了楼,抬头看到阴云密布的天,又一**雨要来了。

    我回头对夏戎说:“我们去瓶湖广场吧,这个巷子是不是可以通到那边?”

    我和他并肩急行,成为风雨里的夜行者。

    “她……会在那边?”夏戎不确定的问我。

    说实话,我也很迟疑,但似乎冥冥中有什么推动,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希望如此。夏戎,我不是神,第六感只能给心理安慰。”

    我叹了口气,觉得胸中似万千钧压迫,无法脱身,仿佛辗转间就要窒息。

    我不由苦笑:“我们能做的,其实又有多少呢,就算找到小羽,能帮她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听到我这样说,他笑出了声,带着一点冷意,认真看着我的脸,似乎想从中辨出一丝漏洞,“蠢丫头,你怎么可以这么理智,到现在还这么理智,是的,你不是神,可是你活得也不像个人。”

    “别拐弯抹角骂我不是人,”我瞪了他一眼,“我不是好人,你也不是,咱们彼此彼此。”

    瓶湖广场就建在横贯小城的河边,河道弯曲,在这个地方,浩浩汤汤的河水遇到瓶颈,冲破过后便见无上自由。广场就依着地势而建,左边放眼雍容之媚,右边抬眸尽是天地圹埌。每次站在这里,我都有大吐胸中块垒之感——是的,我一直很向往自由,虽然并不知道哪种定义才是真正的自由。

    此刻夜深,天上沉闷得没有一丝光,风来树摇,大雨将至。

    我和夏戎一路出了牌楼口的巷子,走在白日里并不复杂的园林小道上,却几乎怀疑入了迷宫。偶尔有两个夜班归去的人都是形色匆匆从我们身边走过,我几乎怀疑我的直觉是错误的,为什么要如此坚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错了,”也不管石凳子上是否有积水,我颓唐的坐下来,连抬头看夏戎的力气都没有,“我应该一开始就报警的,而不是发神经一样在这里乱转。”

    都说关心则乱,夏戎立刻安慰我,“没有24小时是不能立案失踪的。”

    我眼神闪烁,忍不住冷冷讥嘲,“孔叔叔呢,你口口声声为他辩解,他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连面对女儿的勇气都没有么?一个大男人,我看不起他。”

    夏戎被我说得一噎,接不下去。

    “这里我们已经看过了。”夏戎叫着我往别地去,我却固执的不愿意。

    广场的正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喷泉,喷泉后方正中设立假山雕像,两边做了个矮小的瀑布,引着喷泉水流下去。因为占地极大,整个喷泉池虽有灯光斑斓,但仍然黑黢黢仿佛深不见底。

    “小羽!”

    “小羽!”

    在喷泉边缘走来走去的人身影突然一窒息,她抬起空洞的眼睛,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顿时柔和,还带着暖暖的笑意,然后飞掠过去,看到夏戎追随我而来,再看看已经快到面前的我,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

    “别过来!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打扰我。”

    孔羽指着夏戎,脸慢慢涨红,“你走,我永远也不想看到你。我努力努力不恨你,不恨孙阿姨和夏叔叔,可是好难,我做不到,我甚至连不恨我爸都做不到。你!你他妈给我滚!”

    夏戎的脚步被他说得一顿,看着孔羽情绪激动,只得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我示意他赶快通知孔叔叔,他不安地看了我们一眼,才慢慢往外走。

    “没事了,小羽,有什么下来慢慢说。”

    我向她伸手,以前的妙语连珠到这里突然词穷,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对于安慰从来手足无措。

    孔羽把目光挪到别处,或者说相当涣散,她表情痛苦而狰狞,“怎么可能没事。我爸骗了我,这么多年了,他难道就不会觉得良心不安么?难怪外婆再也不理我,她也觉得我没心没肺吧……”

    她猛然抬起头来,“阑珊,你也这样认为吧……可笑,我以前还那么喜欢他……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那个时候对你我还总是……”孔羽的声音时高时低,她似乎想将秘密一一倾吐,却又并不那么放心,说到关键就含糊不清,措辞也乱七八糟。

    这样的孔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你的父亲有错,错在他不够担当,他没有勇气面对过去,他怕连你也恨他。但是他没有错在不够爱你,恰恰相反,他在用心用他的感情用他的生命在弥补,他不告诉你真相,是希望你能活在阳光里,是不希望从此失去最珍贵的你。”我一字一句的说,尽量让语气显得轻缓,却免不了铿锵有力。

    “小羽,你虽然看起来神经大条,其实你的心思细腻,你藏了太多的心事在心中,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感觉到。”

    孔羽怔了怔,嘴角微微勾了勾,她目光深邃,但我却觉得异常不安。

    孔羽轻轻说:“阑珊,你知道么?你其实那样耀眼,无论多么安静,多么低调,但你仍然那么显眼,显眼到让人又爱又恨。”

    “你说什么?”我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她接着说,语气却异常尖锐,“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都是我无理取闹,我不该那样对夏戎,祸不延及下一代?太可笑,难道我连爱恨的权利都没有了么?”

    “我……”

    轰隆——

    一声响雷,豆大的雨点啪啦啪啦往下滚。。

    雨水落在脸上却像冰一样,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震惊让我觉得两耳嗡嗡,那些字连珠炮般钻进我的耳朵里,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番情景。

    从我们再也没有在一个班开始,我和孔羽的联络日渐不如从前,但正是这种幼年时的情感,才有种刻骨铭心的魔力,我认识了桑桑,阿旅,沧浪……我和她们更融洽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但是,在很久之后,有人问我你的好朋友有哪些的时候,我还是会立刻想到小羽,永远也忘不了的三剑客。

    这世间折断的剑太多,保持完好的又大多沉入了泥沙。

    孔羽虽然说着尖刻的话,但思维清晰,说明人已经开始渐渐冷静下来,只要头脑不乱,就不会一股热血做出冲动后悔的事,我不由松了口气,却对自己感到越来越陌生,难道我真如夏戎所说,冷静到了可怕的地步。

    我看到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庞流下来,由刚刚声嘶力竭地痛呼变成了如今的啜泣,“宋阑珊,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要救谁,你她妈救得了谁,你跟他一样,谁都救不了,还一副圣洁的嘴脸!”

    孔羽蹲下身来,抱着膝盖,我慢慢朝她走过去,“是的,我谁也救不了,有时候我在想,除了成绩好一点,我什么都没有。小羽,我想阿姨也希望你远离阴影,如果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看谁不惯,就骂出来,觉得累了无力了就哭出来;我曾经认识的那个敢爱敢恨,直言能打的孔羽,才能让所有爱她的人安心。”

    我对她微微一笑,“没有谁在怪你。”

    孔羽抬起头来看我,迷茫,懵懂,悲喜辗转。我看着她,眼睛慢慢瞪大,孔羽一屁股坐到了喷泉池里。

    我想也没想跟着跳了进去,然而我们都错误预估了池水的深度,我努力拉着孔羽的手臂,她整个人蜷缩着,喝了好几口冷水。池底都是青苔,拖着个人,我站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稳,水达到了我的脖子,我感到厚重的压力,压在胸腔喘不过气。

    雨还在下,寒意浸透骨头。

    那个中年男人远远的奔过来,雨夜里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仿佛历经沧桑劫数,他的动作矫捷,仍可见年轻时的英武,但英雄迟暮,什么才叫生活百般不易。

    我帮他一起把孔羽弄出了池子,孔羽缩在地上。

    “都是爸爸的错,爸爸对不起你妈,爸爸该死,爸爸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我双手趴在池沿边,身体泡在水中,看着那个大男人眼里含着泪,一时竟连动作也忘了,直到跟来的夏戎把我拽出来。

    “爸爸——”

    孔羽反手相拥,终于肆无忌惮放声大哭。

    是啊,这才是我认识的孔羽,本来就是赤子之心,何苦受着世间劫难。我不相信时间真的可以让人忘记伤疤,但时间却可以让伤痛褪色。

    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远在天堂的人也会因此而安心。

    大概自此以后,谁也不会再提起这件事,至于夏家,或者夏戎,孔羽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见了吧。

    目送他们上了出租车,我才发觉冷得牙齿发颤,冷极反而发起热来。夏戎看我不对劲,想把身上的衣服脱给我,却尴尬地发现自己也浑身湿透了,我们两个站在街头对视,倒显得不伦不类。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两个人一起往回走,边走边注意出租车。

    “你刚刚说我理智,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敏感又感性,也许我只是更善于隐藏。”

    “宋阑珊。”夏戎诧异地看着我,仿佛那一瞬间不认识我了一样。

    我宛然一笑,“你知道么,刚刚小羽对我说,我其实谁也救不了,我没有那么厉害,我只是个同样很任性的人,让我觉得不开心的事我从来不会做。”

    “我比你们更愿意顺从自己的心意,”我扯了扯嘴角,“虽然很难。”

    夏戎慢慢抬起头来,仿佛要把这一刻我的表情全都刻进他的眼里。我看到他目光中的波动,是潺潺的春水,被这一丝夜来之风,吹皱出涟漪。

    “蠢丫头……”

    她叫我,我却觉得脑子嗡嗡。努力睁开眼,夏戎背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下车往这边跑来,我吃力地挥挥手,“哥!哥!”

    夏戎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喉咙,再也没说出来。

    宋定徽跑过来,看了一眼我的狼狈样,忽然一拳砸向夏戎,“小子我跟你说,宋家和夏家的破事我先不和你扯,敢打我妹妹的主意,你小子死定了。”

    我看到平日里雍容平和的哥哥此时怒发冲冠,脑子里更是气血一冲,我想冲上去把他们拉开,却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