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未待阑珊就 > 《未待阑珊就》Episode 55
    有些事,一个人真是做不出来,也没有那样的胆气。比如现在,若我一个人在马路上引吭高歌,我大概一辈子都不想承认这个人是我,但是还有个梁深深一边勾肩搭背,唱得那叫一个山路十八弯,我顿时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阑珊,你唱歌很好听啊,平时都不唱简直暴殄天物。”梁深深嚼了根烤面筋,腮帮子鼓鼓的,两眼一瞪,真有种少女说不出的可爱,“我都想好了,要是咱俩以后混不下去了,就去地铁口一坐,你唱歌来你跳舞。”

    “跳什么舞?广场舞啊,”我一想这可不对啊,“那你呢?”

    “我?”梁深深拍拍胸脯,“当然是收钱了,须知世上最幸福的事就是数钱数到手抽筋。”

    我白了她一眼,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回到无产阶级了?”

    “人家最近可穷了,你不信,哭给你看,”梁深深假嚎了两嗓子要开唱,“手捧着半个窝窝头……”最可怕的,她唱得竟还是方言,简直不忍直视。

    我忽然瞅见她书包后面的拉链开了,一把拽住正处于癫狂状态的她,“等等,你的拉链。”

    “呀,又开啦?”我正担心她刚刚猴急狗跳的有没有把东西给颠出来,她却满不在乎,“你别紧张,肯定是刚刚我拿东西忘记关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等你有钱了给我来两盒脑白金就好。”

    梁深深背对着我,把书包搁我面前,却看我半天没动作,下意识地问:“怎么?难道是拉链坏了?”

    “没有,”作文纸,便利贴,甚至是某本书的一角,我盯着包里被塞得鼓鼓的小纸条,依稀可见上面潦草并颜色各异的字迹。我替她把拉链拉上,“你包真是乱,哪里像女孩子了。”

    梁深深呵呵傻笑,假装听不懂,“卧槽,活这么大岁数了,第一次听说书包还分公母,卧槽,我这个难道是公的?怪不得前两天看到一个男生跟我背的同款。”

    我一巴掌送她脑袋上,“别贫,那些纸留在书包里预备垫桌角呢?”

    “你是说那些小纸条,”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哎,可不都是我们说过的话,以后还传我都留着,等毕业了做个简报,裱起来,多有纪念意义。”

    那一刻,梁深深说得如此随意,就像在说今天早上吃了几个包子一般,我心下难受,从来都放任记忆流逝,未曾想过将他们一一拾起,这些看起来毫无用处的东西,大都像垃圾一样被扔掉。

    “呵,”我发自内心想笑,忍不住调侃她,“留着给你儿子看——你妈我当年可也是抄得了作业,打得了瞌睡,斗得过婊砸,传得了纸条的女汉子。”

    等我磨蹭到家,太阳已然落山,新月悄然爬上苍穹。

    奇怪的是母亲竟然什么都没问,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张罗着吃饭,父亲从楼上下来,我这才发现外公也在,自从今年春节开始,我对外公的感情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于是看到他,我便脆生生喊了一句“外公好!”,差点把我妈的眼珠子给惊出来。

    这顿饭也吃得说不出滋味,搁下碗筷我本来还想再陪一会,哪料到母亲率先赶人。周末有额外的优待可以玩一会电脑,以往她哪次不是骂骂咧咧唠唠叨叨,就看不顺眼,偏偏这次她还巴不得我去玩电脑。

    父亲跟我说外公外婆要在这边住几天,我倒没往心里去,觉得十分正常,老人嘛,不都想念儿女,再说这些年回去的日子扳着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等我下来喝水的时候,客厅的灯开得昏暗,我隐约听到检查……医院什么的,也不真切,但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两个星期后,外公检查出了癌症,母亲瞬间憔悴,仿若一下子老了十岁,我从没见过叱咤风云好像从来不会被打倒的她有这样的手足无措。

    时间有时候显得弥足珍贵,这个时候真特么深深鄙视自己曾浪掷的岁月。

    外公终归还是发现得太迟,已经到了晚期。医生保守治疗预备手术切除,好在尽快安排了手术。外公住了一个月的院,本来有护工照顾着,可是母亲依旧跑得勤,天天都去,几乎风雨无阻。

    一个月后,外公出院回到了乡下,本来清瘦矍铄的老人更加的消瘦,连眼睛都有种说不出的浑浊。

    今年的冬天没有往年那么冷,我每天晚上回去泡半个小时的脚,一边泡一边背单词,出门的时候穿两双袜子,塞在厚厚的雪地靴里,脚上的冻疮都少了好多,为此我心情愉悦了不少。

    我终于相信,人在生死面前,真的能看淡一切。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母亲再也不提柴敏,好像这个人很默契地从我们的生命里消失了一般。她会尽量轻言细语和我说话,这样一来,我竟也不好意思时常冷着脸,连梁深深都察觉到了我的变化,说我笑起来的时间越来越多。

    也许真的是心向乐观,连潜意识都觉得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为了防止思量太多,每次放榜发卷,我都和梁深深约定好,她抄个小纸条,把各科的情况都写好扔给我,我路过教室门口张贴处,下意识偏过脖子不看,久而久之,似乎也就不在意了。

    永远都有超不过的人,永远也有垫底的人,无论向上向下看,都不靠谱,还不如往前,只看自己,也只和自己比赛。枯燥的生活里也只能自己给自己乐趣,当我恨死了数学的时候,就想一想,虽然花了两个小时啃了一道超级难的题,但是第二天看到别人都没有做出来,那种感觉妙不可言,人也似乎有了动力。

    我把这个方法告诉梁深深的时候,她兴奋了一阵,又萎靡下来,“阑珊,发自内心喜欢,也只有你们这些坐得住的能坚持下来。”

    等这学期结束的时候,我的成绩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提高,却有回暖的趋势。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有白鹭展翅飞过河中的汀洲,盘旋在天空上,我指着一只憨蠢的,示意于未然看过去,他却懒得看,反而盯着我瞧,我拿手肘撞了撞他,“你看着我干嘛,看那边,傻傻的挺可爱。”

    于未然轻哼了一声,“看你就够了。”

    “我可以自动翻译为我比较傻所以看我就够了?”我眯了眯眼,不怀好意地说。

    哪料到于未然根本毫无虚心一脸坦然,还说得很正经,“哪有,我明明说你可爱。”我败在了他的笑容里,是谁说的,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在我的心中,我的于未然也无人能出其右吧。

    我小声的呢喃,“呵,明明在你眼睛里看到了蠢。”

    自从蓄水过后,河面升高了不少,以前淤泥的河滩都被淹没了,想起小时候的圣诞节,我们还在乱草堆里唱歌唠嗑跑闹,如今不是回不去,是再也不可能,不禁有点唏嘘不已。

    我们俩沿着河边的浮桥栈道慢慢走,风吹过来,脸上微微润湿,舒服极了。忍不住就想闭上眼睛酣睡一场。

    “我才不会说我想留住时间这样的蠢话。”我格格的笑,临水照花,我也知此刻脸上是真心的光华。

    于未然斜倚在河边的护栏上,与我相反,越发高挑出众,气质斐然。

    他唇一勾,“我也不会陪某人说永远不分开这样的傻话。”说完就敏捷地闪开。

    我鄙视了一眼,也没像其他女生那样举着粉拳追着他满场跑,于未然也不是这样的人。我就耐在原地不动,看他能一个人走多久,结果他真的往前走,似乎不回头。我咬咬牙,终于妥协。骄傲的宋阑珊这辈子从不认输,却只会为一个人丢盔弃甲。

    吸了口气,我追了上去,从背后推他往前走。

    “哼,哄哄人都不干,于未然你个小气鬼。”我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他突然堪堪停下脚步,我鼻子差点撞到他背。

    等我揉着鼻子的时候,他已经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叹了口气,“阑阑,我们都长大了,这个世上没有人能保证永不分开,我不信你不知道。”

    我扭头不看他,却又竖着耳朵听他继续说,“但是却可以不离不弃。”

    他的每一个笑容,都有种蛊惑人的力量,我的定力一定已经降到了零,才会这么快缴械投降。可是于未然,陪我长大的于未然,难道表白一下真的这么难?

    有人说过,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一个先来。

    可是啊,我们再不能回头。

    开春过后,外公的病突然恶化,能回来的姨妈全都回来了,母亲也天天往医院跑,愁白了鬓发。复发过后来势汹汹,没有办法只有化疗。

    母亲虽然说我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好好学习,但连表妹都从海边打电话回来询问,血脉连心,我也不能真正放下。

    用最好的药,找最好的医生,母亲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用上,可惜天命难全,连外公都劝她,不要再浪费钱,这个病就是个死结。

    出了病房,母亲再也受不了,冲过去拽着主治医生的白大褂,踩着高跟鞋的她,在光滑的地板上跌了一跤,头发乱蓬蓬的。母亲在我印象里向来要强,是绝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性格,自从家里情况好了过后,一直也很注意自身仪态,从没有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失态。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求求你,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爸。”

    “丁女士,你先起来。”医生回过来拉我妈,我跟父亲赶忙过去扶住,“我们也只能说尽力而为,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见她胸腔起伏,气息难平,我也似感同身受,一口气憋在心里,怎么也闯不出来。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没胃口就留在了病房,我草草的吃了几口,从爸爸的手里接过餐盒,往住院部去。

    病房里只有母亲坐在外公旁边,难得那天外公还清醒着,两个人看起来正在说话。房门开了个缝,我不知道我究竟该不该进去打扰他们。

    “二丫头,送我回去吧,我这个病,在这里也是受罪,回去我还能安心。”外公慢慢地说,喉咙都有些嘶哑,整个人强打着精神。

    “爸,你说什么呢!”母亲生气地看了他两眼,只觉得他在说胡话。

    外公转头看向窗外,面色忧伤,然而眼睛却出乎意料的清亮,“爸爸对不起你们,让你们这些年受委屈了,到老来还要麻烦。”

    母亲不出声,伏在床头痛哭。

    “还有什么放不下呢,人这一辈子,到老来,放不下的东西都是空话。”

    没挨过三个月,外公就去了。

    外公去的时候,已经回到了乡下,在自个屋中,安然离去。表妹和我都因为上课,连葬礼也没赶得及参加,成为了今生的一场遗憾。

    母亲却因为这场生离死别,有了不小的变化。我慢慢发觉,她忽然注重起养生来,天天守着电视看各类生活节目,也不再为点小事斤斤计较,仿佛那些,都再无所谓,其实只要人活着,世上很多东西都不那么重要。

    初时,她这样的变化还让我有些难以接受,特别是开家长会的时候,聂老师跟她谈我情况不稳定,她竟然反笑道:“只要孩子身体健康,人格健全,其他什么都顺其自然就好。”

    我大跌眼镜,却依稀觉得,她这不是反话,更不是作假。

    也许是外公的话,真的让母亲放下,不再怨最艰苦的时候抱养的舅舅,偏是个没出息的,让她们姊妹幼年吃尽了苦头;也不再怨怼这个世界,看什么都不惯。

    再回到那个农家小院时,忽然有些空洞,逝去的东西永远留下残缺的美。唯有那一棵黄果兰树,生机勃勃。

    老学究说他每读一次《项脊轩志》就会泣不成声一次,我如今也有所体悟。

    ——今已亭亭如盖矣。

    仓央嘉措说: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可不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