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未待阑珊就 > 《未待阑珊就》Episode 54
    原来要挫败一个人,不是拿自己的长处炫耀,而是于对方最在意最拿手之处,予以致命一击。

    一个人落单了一个星期,我优哉游哉的过着,慢慢也就习惯了。在别人眼中,好的同桌更像好的合作伙伴,写不来的题,做不完的作业,都没有后顾之忧;课间闲话家常,课上问长问短,事事都有个伴。

    英语课上,一提到编对话,柴敏迫不及待的举手起身,身为同桌的于未然自然不好拂了众人的面子。我垂头抠了抠笔盖,可那两股曾日夜萦绕于心的声音疯了一样冲进我的耳朵。

    也许是今天出门没有看老黄历,明明我一个人坐着,英语老师偏就要喊我,我的眼光第一个掠过于未然,虽然知道他已经说过一次了,不报太大的希望,然而我竟然看到了,柴敏拉着他,指着课本上笑说了几句什么,他竟然没有回过头来看我。我想将目光掠过梁深深,但奇怪的是,我脑子里想到的不是我和她的隔阂,反而是记着她的英语不是很好,当时我还安慰她说以后没想过要离开祖国,等高考完了也就没啥用了。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竟说不出的淡然,一个人开始分饰两角。

    死局哪有那么容易,就算真的火烧眉毛,也还有船到桥头自然直呢,宋阑珊也并不愿意那么轻易就认输呀。

    傍晚的时候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的吃饭,自带饭盒的人并不太多,所以教室几乎空着。钟韵出去买了杯小米粥就回来了,这些名媛都有各自的讲究,晚饭控制得很好,不是吃两个水果,就是只喝杯堪比清水的稀粥。

    我去茶水间倒水的时候碰到了她,她站在我的背后,笑容亲切,“宋阑珊,没想到竟然跟你一个班。这些年你怎么什么都不出席,自从上次山庄见过一面,就几乎没看到过你,我上个月还听我爸同宋叔叔开玩笑,说他把他宝贝女儿雪藏了。”

    “是很少去的。”我避重就轻,礼貌地微笑。

    钟韵脸上浮出一抹不解,“其实分文理之前我就知道你了,你文科成绩刚好在我前面,好奇怪,你当初为什么不选文科呢?这么好,进实验班都没人跟你争。”

    一时间,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默然随了大流,还是心底里不想同那个他分开?

    我刚想反问她,忽然想起来,钟韵的理科比文科还要好。

    回去的时候,屁股还没有把板凳坐热,梁深深就冲了进来,拉着我往办公室走,“我刚刚看到聂老师在办公室,走走走,我们去跟她软磨硬泡,她肯定会让我调回来的,就算不同桌,前后也好啊,斜着我也愿意,你说是不?”

    “咦,干嘛不说话。”她见我一路没出声,停下脚步来,我望见她的眼睛,终于有些不忍,第一次心有妥协,“我……只是吃太饱,不想说话。”

    梁深深听我这么一说,松了口气,凑近些,“得,你待会可记得一定要帮我说说。”

    聂老师确实在办公室,只不过是在办公室训人。那日白天,那个女生正好在她的课上打瞌睡,被她一抹布砸醒过后,也不知脾气天生如此,竟然冲起来摆了好几个脸色。正遇上这两日聂老师火气也比较大,当堂就骂起人来,直把那个女生骂哭了。

    “想清楚了吗,哭啊哭啊有什么用?幼稚!这么大人了,在课堂上闹脾气,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吧,以为哭两嗓子我就会心软吗,学校不是让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地方,不可能什么都依你!”

    那个女生现下倒没哭了,木讷着垂头听着训,不开口说一句。

    没有人会依着你!不可能什么都依着你!

    梁深深吓得不敢进去,可不想往枪口上撞,我们只好在门口听着墙角,一直等着那个女生出来,才小心喊了声报告,走路都像踮起脚尖一样,腆着笑进去。

    本来摆好了脸,想先撒个娇,可是一看到聂老师那张绷起的脸,只得合着口水一起咽了下去。梁深深正了脸色,说明了来意,直讲得口干舌燥,聂老师仍不为所动。梁深深急了,冲我使劲使眼色。

    我脑子里却满是刚才门口聂老师的话,再联想到之前,恐怕被蒙在鼓里的除了我还有梁深深,只可惜她妈妈的一番苦心,她却不一定能懂。我们站在这里,其实什么都不能改变,没有足够的力量,甚至连理由都不充分,她怎么会依你!

    梁深深,她不会依你的,你知道吗?

    “走吧。她不会同意的。”在聂老师还没有赶人之前,我先拽了拽梁深深的衣角,压着声音,梁深深转过头,瞪着我,一脸大受打击,嘴里好半天挤出几个字,“宋阑珊,你不帮我说就算了,你干嘛还要拉我走。”

    兴许是梁深深同聂老师以前就已经熟识,想着抹得开面子,所以这姑娘不死心想再软磨硬泡一番。可惜没注意到聂老师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我终于使出浑身的劲,把她带了出来。

    梁深深气得根本不想跟我说话,我漠视着,冷冷地笑,“你还看不出来吗?没用的,她根本不会同意,你在这里求她,还不如回去和……”

    我住了口,转身一个人回了教室。

    语文晚自习的时候,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我心绪被雨点搅得不甚烦扰,索性提笔作了首诗。不经意看到梁深深,她又和平日没有差别。

    聂老师的那番话对我如同当头棒喝,梁深深或许不明白,然而其中明明直白,却处处都是深意。

    我恍然间醒悟,这就是长大的代价,从前的我们,就算争不过,也可以耍赖撒娇哭闹,没有人会在意,因为你是小孩子;而如今,别人无法再宽容你,或者说这个世道对大人是另一种规则,你就算发脾气,大吵大闹,甚至一个想不通结束自己的生命,别人也只会说你幼稚。

    成长的代价啊,昂贵到我们根本付不起!

    梁深深闷了两天,终于想通了,凑到我跟前,“她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她不让我挨着你,我偏要,我天天下课也一样可以过来找你啊,厕所还是可以一起上,体育课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玩。哼,是吧,阑珊。”

    也许是以为真诚真的可以撼动天地,梁深深真的做到了她说的,下课带上书搬到我的旁边,自习课偶尔偷偷溜过来,体育课一起压马路,偶尔没事也会传个纸团,从来走路的她也会偶尔抽空和我坐一班公交车,虽然离她家也就只有那么一两站的路程,往往上来说不了两句话就得下车。

    我不能明白,她哪里来的这样的执着。

    如果当初,我有这样的信念,或者我们当中的这些人有这样的信念,如今也不会随风天涯,四散零落,终究他乡陌路而过。

    等了好久的车,这段时间,梁深深走路都可以到家了。

    “你,还是别跟我一起坐车了,那么近,等车把时间全都浪费了。”我忍不住开口。

    “可是我喜欢和你一起坐车啊,”梁深深吊着我的胳膊,忽然苦着一张脸,“还是说,你不喜欢我跟你一起坐车。”

    几个后面站着的大妈,提着菜筐,奋力地挤到前方,我心中一惊,沉默着随人流上车。车内空间不大,此时正值高峰,更加显得狭窄又令人窒息。我和梁深深站在后一道门旁,握着环形扶手而站,旁边一个年约五六旬的妇女蠕动肥胖的身体,稳稳靠在竖杆上,一手牵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站在她的脚边。

    车内空气浑浊,时而觉得一口气提在脖子憋着,梁深深脸色有些涨红,因这我反而没怎么注意。她小心的掖了掖我的衣袖,欲言又止,“阑珊,我……我……哎,我最近……”

    嘈杂的谈话几乎盖过了她的声音,我的目光落在小女孩的身上,她几次使劲拽着,像要蹲下小身子,去够地上的一片碎纸屑,她的奶奶将她提起来,起先还温言细语地哄,“囡囡,乖,地上脏,纸纸上不干净,摸了要生病的。”

    小女孩却三番五次努力把自己扯出去,嘴里含糊不清,“纸纸……纸,”眼看就要够到这纸片,又被她奶奶提起来,毫不客气教训了一顿,手上还挨了不轻不重一下,她瘪瘪嘴,眼里洒满了失落的星子。

    梁深深却根本没注意,又唤了我两声,“阑珊,阑珊!”我转过头茫然地看着她的脸,她刚刚想说的话最后还是卡在喉头。她有点害怕,不敢看我的眼睛,那样平日里灵动活泼的人,此刻安静得不像话。

    我才发现她眼中似乎有隐约的泪光,仿佛饱含委屈,她刚刚一定有什么想跟我倾吐,我却没有那样的耐心,甚至从心里略过。

    良久,她突然笑了一下,这一笑,我这辈子永远难忘。梁深深吸了吸鼻子,呼出口气,目光放得很远,悠悠对我说:“阑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我……”我顿了一下,脑子里有点懵。

    “是了,从一开始你就对人不冷不热,我以为我们不够好也不够熟,可是我才渐渐发现……”她昂起头,直要看到我眼底心中,明明说得那么轻,我却听到了,“阑珊,我们究竟算什么?”

    阑珊,我们究竟算朋友么?

    妇人因小孩子屡教不改的打骂回荡在车厢里,小女孩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到站台,车门开了,梁深深头也不回地跑下去,我心中一凉,也拼命挤开人群,冲下车去。我只知道,有的事有的人一旦无法挽回,宋阑珊你就无药可救了,你会后悔一辈子!

    路过女孩身旁时,女孩终于趁妇人不注意,蹲下身子拾起了那张纸片,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胜利般地拍拍手,破涕为笑。老妇人脸上一下子红白相交。

    我回头望了一眼,觉得心里有什么慢慢绽开了花,一瞬间了悟。

    误会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所有曾以为无坚不摧的感情都会变成它的祭奠。

    梁深深一口气跑回了学校,以前我们有烦心事,都会坐在足球场后边的林荫道上,第七棵树下永远有最美的风景和从没有解不开的心结。

    学人家电视剧里,从小卖店抱了好几罐啤酒,凌乱地堆了一地,拿起一瓶就豪迈地猛灌了几口。我一路走来,周末人少得有些凄凉。

    听到脚步声,她看到我,既没有转头就走,也没有骂我离开,只是随意地拍了拍身边的石板路,“坐坐吧,追过来了,算你有良心。”

    我听着她的口气,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的,听这话还指不定胡思乱想我们的关系。心中一时也有些沉闷,走过去没客气盘腿坐下来,学她的样子大大咧咧开了灌酒。

    “钟韵真不是个好人,背地里算什么英雄,她要是不喜欢我,直接跟老师说把我调开啊……”梁深深一边喝着酒,一边不忿地说,没多时脸上就红晕团团,把手搭在我肩上,“你知道吗,看着她人挺好的,平日里也挺亲和的,没接触说出去都没人信,她竟然给我穿小鞋,虽然不明显,但是我不是傻子啊!”

    我拍拍她的背,怕她一口水没咽下去又急着说话呛着。没有人是真的铁石心肠,别人对你的好,真心假意如果到这个时候还看不通透,那真是白活了。

    “我没有带试卷,她扒拉着也不打伙看看,我想不借就不借嘛,我没带也是我自己的责任。可是问她题,她什么都不说,一说就是敷衍两下,我也不想找她。下课后面传作业到第一排交,我不在,也不管我,自个传了回来连说都不说一声。最可气的是,明明是她把我咖啡打翻了,倒在书筐里,结果她跟我说她不知道,可能是出去的时候不小心带的,以为没人看见啊,就这么过了,连句道歉都没有。成绩好有什么用,家里有钱就能拽啊,我梁深深就是仇富!”

    她说得兴致高,站起来,一脚把空瓶子踹到了球场,还好左右没人,“哇哦,看我飞天无影脚,给你点颜色看看。”

    “小心清洁阿姨找你麻烦。”我扶额。

    梁深深扮了个鬼脸,“反正没人看到。你!不许说,不然把你灭口。”说完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正说着这个梗,你说我怎么就这么霉呢,我这学期已经是第四次把咖啡打翻到书筐里了,这样下去,书上的咖啡味浓得我上课都不打瞌睡了。”梁深深一拍大腿,眉飞色舞的说着,自从刚刚一吐为快后,她的心情反而好了。

    我似乎也释怀了,在我陷入对过去的回忆时,为什么不能看到身边的人呢?那个年龄的我们,总是伤害真心为我们的人,却对旁人端得起笑容。是啊,我们可以借口说我们这样最真实,可是爱我们的人,又有什么理由无条件承受我们的这种真实呢?

    如果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也许很多误会就不会蹉跎成遗憾了吧。

    “深深。”

    “什么?”女孩子眼角眉梢都是笑,都是青春的干净地美丽。

    “如果有一天,我拿大棒子撵你走……”

    我还没有说完,梁深深立刻打断,满目坚定,“我不走!”

    “是啊,如果有一天,怎么气怎么骂怎么赶,你都不走,”眼中终于一派清明,人生难得几经彻悟,身体里有某种力量,源源不断支持着我,忍不住攥紧拳头,心中自有一份不移,“那么深深,我永远也不会放弃你这个朋友。”

    她忽然伸出手臂拥抱我,“好。”

    我暗暗的想,我会一定成为父亲所希望那样,拥有坚定**内心的人,愿我所爱,皆能得我之护。而我也能真正理解**这个词,不是一个人行走不屑一顾,而是从不依赖,又能善待一切善意的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