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春天画会开 > 《春天画会开》第七章 深深宫墙锁住谁
    第二天中午,按照约定。我去程米院给福远送画。由于我从来都保存不好画,只能带着画具去程米院现场画了一张。

    福远到时,一幅画刚好完成。

    福远对这幅画赞不绝口,巴拉巴拉对我一顿猛夸,说什么我行笔质朴还大气,又说:“师父,你这幅鸭子戏水行画的真是生动形象,跟活的一样。”他两只眼睛闪闪的,仿佛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些夸奖我虚心接受,听的忍不住点头。探头看这幅刚完成的画,两只鸭子在纸上挥着翅膀互相拍水。

    “这是鸭子打架图。”

    “……”

    福远蹲下身子捡起我随手丢在地上的画笔,没说话。

    我把怀里的小杂文拿出来,随手撕下一页。:“喏,颜料还剩下一点儿,你可以先画个试试。”

    福远也没客气,亮晶晶的大眼睛冲我眨了眨。挽一下被剪开一厘米左右的袖边,把我刚画的鸭子打架图整整齐齐铺在地上,坐下来靠着树就下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弯着腰凑过去看他画。福远下笔很快,看两眼地上的画关注力就又回到画纸上描画。

    他坐着,我站着。我弯腰看画的动作,上半身向着他那边靠,看画时眼角能瞄到他认真的脸,皂荚的香气打着旋钻进我鼻子里。

    “你常出宫吗?”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就已经开了口。

    “嗯。经常出去采购。”

    “宫外除了糖葫芦,还有些什么啊?”

    “有很多啊。”

    “很多是哪些?”

    福远停下笔,仔细回忆了一下,又道:“宫外管买豆腐的都是俏寡妇。男女私奔没钱了拿东西去换钱的地方叫当铺。嗯……还有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叫青楼。”

    “……”

    “福远,你真是真人不可貌相。”

    “……”福远红了脸。

    我低头看画,没留神福远嘴角勾起的笑。

    蘸颜料的空档,福远突然盯着笔头的粘合处猛瞧:“师父,你在哪里得的笔啊?很……”

    “劣质。”我赶紧自己承认“这是我自己削的木头自己的头发,找制衣局厨娘刘大娘借的浆糊粘在一起做的。”

    “那颜料……”福远蘸颜料的手停下。

    “偷摘的花啊果子啊放到锅里搅拌,加蛋清。又省钱又好使。”想想又加一句“只要和厨娘搞好关系。”

    福远安静下来接着画,表情认真沉着。画上两只鸭子已经被毁成几个不规则球体的组合,我看着实在揪心,索性站起来假装四处看风景。

    没多久,福远又开口。

    “师父,你有没有想过以画为生?”

    “在宫里怎么以画为生?”我低头看他。

    “卖给没渠道没钱买所谓真迹,但有买画**的奴才。或者,卖给各宫的主子。”

    “枪打出头鸟。私相授受更可怕。”我不由苦笑。在这宫墙里,一个宫女除了尽自己本分,做自己该做的。再动其他脑筋,不过都是自寻死路吧。

    “如果不在宫里呢?”福远目光对上我的眼睛,语气认真。

    “不在宫里又能去哪?”

    “宫墙能锁住的,都是放弃了自由和再无处可去之人。”

    水流声一下子沉默,树叶冻结在风中,麻雀煽动翅膀的声音一瞬间仿佛大的震得聋耳朵。

    “你这话对那些无能为力之人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福远放下笔站起来。转过身去看着源源不断流向宫外的浣衣河,好像回忆到什么。“有人曾经对我说过。一个人内心如果极度渴望什么,就一定会付诸行动。拿没有胆量、风险太大、做不到这些借口来逃避,只能说内心最渴望的根本不是他口中说的那样,而是只求余生可以不冒一点风险,安稳度过。至于怎么过,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又有什么所谓?”

    我现在可以肯定了,这小太监肯定不是个没有故事的男……太监啊。

    “别人心里怎么想,我们又怎么说的清楚。说不定人家人生追求就是在宫墙内呢。”我上前两步走到福远面前,仰起头跟他面对面。“与其费心思猜测别人的想法,你倒不如好好琢磨怎么画好这幅鸭子打架。”

    福远看我的眼神好像瞬间蒙上一层雾,短暂的莫名之后。他弯下身子捡起那副我的大作和他刚毁完的几个圆,左看右看,羞涩的笑了。

    “师父说的是。”又成了羞涩可爱的寻常小太监。“光是每天只琢磨这鸭子,都不知道多久之后我才画的好它。”

    “好好练。如果你内心极度渴望要画好,肯定会一门心思扑在上面,哪还顾得上再各个地儿的跑找人交流什么感情啊。”

    活了十几年,真的熟到认真讨论这些事的,用一只手数都嫌多。所以不动声色的拒绝已经认识的人靠近,其实我并不擅长。话究竟说没说重我心里也没秤。

    眼前这个人,不过认识两天,我居然就认真地跟他讨论这些事。再接触下去,指不定哪天秘密都藏不住了。

    不能再跟这个人多接触了。

    “福远,我对画的了解并不多。连一支好的画笔我都凑不齐原料。教不了你什么。”我都要被自己的真诚感动哭了。

    换个人来,瞎编个理由直接打发掉就好了。

    福远转头看我。大眼睛圆滚滚的发亮。打十二岁以后进了制衣局,我说过的谎肩并肩排一排够绕临安国边境三四十圈了,从未心怀过愧疚。

    现在分明是说的实话,却不敢直视福远的眼睛了。

    福远欲言又止,却只是笑一声:“师父你还真是不会拒绝人。”又蹲下身子收拾好毛笔和我用来盛颜料的针线盒子,交给我。叠好我那副鸭子打架图拿在左手上冲我摆了摆:“谢谢你的画。”

    “再见。”

    唔。

    “再见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