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追彩虹的稻草人 > 《追彩虹的稻草人》第十九章 筑梦
    虽然还是春寒料峭,但春天的绿意已不可遏制地在江南这片经历了一个严冬的土地上悄然萌发,最先引起人注意的是那些急不可耐的小草,它们争先恐后地从地里钻出来,好像一点都不怕冷似的。当然还有水边的垂柳,远远看去,好像一夜之间被谁披上了一件淡淡的绿衣裳,随风起舞,已有几分那久违了的妩媚之态。金兜村边上波光粼粼的月河之上,也能看得见几只在天空中飞来飞去的白鹭,宛如几个飘逸的舞者,将春天的讯息传达到寒意尚未褪尽的人间。

    午后的阳光温暖地照在月河的河堤上,微风送来河面上氤氲着的湿漉漉的气息。河上有座石拱桥,在长久以来的风吹日晒中,桥上出现了裂缝,裂缝中长满了青苔。柳笛和春妮在石桥上并肩坐着,春妮的手上拿着一根折下来的柳枝,轻轻地甩来甩去,那柳枝上鼓绽着星星点点的绿芽儿。

    “妮儿,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河边钓鱼的情景吗?”柳笛问。

    “怎么不记得啊?”春妮说,“小时候我们经常在石拱桥下面河埠头钓鱼,坐在石阶上看来来往往的大轮船,那时候的船都是水泥挂桨机,从我们眼前开过的时候声音特别响,还激起一波一波的浪花。”

    “是啊,妮儿的记性挺好的。”柳笛转头赞许地看了看春妮,然后将眼睛望向远处的水面,幽幽地说,“那时候我很喜欢船,因为船能带我去远方。远方有我的梦想,隐隐约约的梦想也似乎只有在搭上船的那一刻才逐渐变得清晰。那时候我们还小,就觉得出了村子哪里都很远。那时候觉得天上的星很近,傍晚吃好晚饭洗好澡之后,喜欢搬了一把竹榻,或者用两只凳子支起一块木板,躺在上面看夜幕降临的星空。”

    “还是小时候好玩啊,长大了一点都不好。”春妮说。

    “妮儿,你还记得云水哥吗?”柳笛忽然问。

    “怎么不记得啊,在小伙伴里头他最聪明搞怪了。”春妮说,转过身看着柳笛,眼睛睁得大大地,“姐,你不会到现在还没忘记他吧?”

    “不是啊,只是有时会想起来。”柳笛说,目光里流露出几丝感伤,“他这个人好像一下子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说怪不怪?”

    “他当兵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春妮说,“他家里人也早就搬出金兜村了。”

    柳笛不说话,眼睛一直望着远方,好像还渐渐潮湿起来,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

    春妮觉得有点异样,用手推了她一下说:“表姐,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柳笛似乎从一个遥远的梦中被惊醒过来,看着春妮说,“只是我以前给他写过几封信,但一封回信都没收到。”

    “这怎么可能呢?”春妮眨眨眼睛,疑惑地问道,“姐,我觉得云水哥是很喜欢你的呀,你还记得那年夏天,我们在河边钓龙虾,你不小心落水了,是云水哥跳下去救你的,我还看见他悄悄地将你落在地上的那个**的蓝色蝴蝶结揣到了裤兜里,你想啊,他要是不喜欢你,会这么做吗?”

    “哦,难怪我当时找那个蓝色蝴蝶结怎么也找不到呢。”柳笛若有所悟地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让他给揣到裤兜里去了啊。”

    “对啊,我当时就在他身边,亲眼看到的。”春妮肯定地答道,但马上又陷入了疑惑之中,仰起头,用手指敲着自己的脑门说,“既然你和云水哥是互相喜欢的,你又给他写了好几封信,他没有道理一封都不回的啊,这其中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而且还是不小的问题呢。”

    “是啊,我也一直为这事头疼呢。”柳笛说,看着表妹,“妮儿,你说一个人突然就这样无缘无故地这个世界消失了,而且一消失就是十年八年的,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他这样做?”

    “姐,我真的不知道啊,就觉得云水哥好神秘的。”春妮说,“真希望他能突然从天而降,这样表姐你就不用这么伤神了。”

    “没有这样的奇迹吧,总感觉他永远不会再回到咱们金兜村了。”柳笛说,叹了口气,又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河面,明净的眼眸里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哀伤。

    此刻,太阳开始西落,河面上的几只白鹭好像飞累了,相继栖停在岸边的柳枝上。可没过几分钟,它们又扑棱棱地飞起,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

    “姐,你跟何天龙真的就这样分了吗?”沉默了一会,春妮问道。

    “别提他了,听到他的名字头就痛。”柳笛苦恼地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

    “其实,何天龙现在也落难了。”春妮继续摆动着手中的柳枝,也不看表姐,继续说道,“听少阳说,他的一个生意伙伴跑路了,他因为担保被套牢了上千万元,都影响到厂子的经营了,弄不好要关门的。”

    “啊,是真的吗?他那个生意伙伴叫什么名字?”柳笛吃了一惊,忙问道。

    春妮说:“听说叫李伟,原来也是做童装的,摊子铺得太大,最后资金链断了,只有跑路了。”

    “李伟?”柳笛又吃了一惊,眼睛明显睁大了,“这人我认识,生意上打过交道,还向我借过钱,开口就一百万什么的,口气很大的,幸亏我没借给他。”

    “还是姐你有眼力,不能借给这种人,否则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春妮说,“听说李伟被抓回来了,但债主们拿不到什么钱,因为李伟已经身无分文,所有的厂房和会所都被封存,作为银行贷款的抵押。”

    “那就是说,何天龙担保的上千万元也拿不回了?”柳笛的表情明显有点紧张,她知道如果真的是一千万被套牢,何天龙就爬不起来了。她虽然心里对他万般不满与怨恨,但她还是不忍心看到何天龙苦心经营的跳蛋龙公司一下子就这么倒掉。

    “估计是这样的吧。”春妮说,“那天我跟少阳碰到何天龙了,他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柳笛不说话了,她的心不知怎的,隐隐作痛起来。

    “妮儿,我们走吧,去那边的田野里去看看。”柳笛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对春妮说。

    “你要去找稻草人?”春妮问。

    “对啊,这是今天的一个主要任务。”柳笛说,“上海的红魔动画公司已经派编剧来我们公司对接过了,马上要开始写脚本,但对稻草人这个动画形象怎么定位,红魔公司要我给他们一个大致的框架,所以啊,今天我带你回村来,就是要寻找当年梦中的那个稻草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灵感。”

    “好吧,我们一起去找找吧,我也很喜欢稻草人。姐,你这个动画片一定会火的。”春妮跳起来,拉住表姐的手,欢快地说道。

    两人走下石桥,沿着河堤往南边的大片田野走去。春天虽然还没来,但和风吹来的湿热的气息却让人感觉周身暖洋洋的。万物萌发,大地是神奇的,它能让一切在经历了严冬的萧条之后重新焕发生机,让泥土充满膨胀的力量,要将蕴藏在其中的生命力一下子全部释放出来,谁也阻挡不了。那边的小麦已经青青的一大片了,看上去像一张巨大的绿地毯,在暖阳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青翠葱茏。

    “麦子还没成熟,这里还不需要稻草人。”春妮站在田边,看了一眼青青的麦苗儿说。

    “没有也没关系啊,我只是到这里来找点感觉的。”柳笛说,张开双臂,扬起脸,尽情地呼吸了一下混合青草味儿的泥土气息,“现在,我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稻草人,很萌很可爱的那种,会走路,甚至会飞。”

    “姐,没想到你还这么有想象力。”春妮看着柳笛,眼睛里满是钦佩。

    “拍动画片没有想象力哪成啊。”柳笛微微闭起眼睛,在地上慢慢地转着圈儿,“上海的导演说了,咱们这个稻草人形象要颠覆以前传统的印象,要很有创意,时代感也很强,孩子们一见就会喜欢上的那个稻草人。另外,它还要充满爱心,有自己的梦想,在它身上发生很多故事,一句话,要萌,也要励志。”

    “我就是那个小稻草人,萌萌哒!”春妮学着稻草人的样子,卖起萌来。

    “妮儿,你这个样子还真有几分像我想象中稻草人的样子呢。”柳笛笑着说,“就是胖了点,我想象中的稻草人可是一个小精灵哦。”

    “姐,你敢说我胖,看我不打你!”春妮故作生气的样子,追着柳笛要打她。

    姐妹俩在田埂上一阵疯跑,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真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的时光。跑累了,她俩就一屁股坐在一块草坪上,一边擦着汗,一边喘着气说笑儿。

    “妮儿,跟我说说,你妈现在对少阳怎样?”柳笛问。

    “很好啊,接受了就是一家人了啊。”春妮脸蛋通红,刚才的疯跑让她很兴奋,把小时候的野性都给跑出来了,她从小就是个假小子,要是野起来是谁也管不住的。现在也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少阳现在盘下了阿满的店铺,做得风生水起,我妈现在不吱声了,姐,我的眼光不错吧。”

    “妮儿,你好幸福啊,可以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柳笛感叹道。

    “这还不得感谢你啊,要不是你从中周旋,我和少阳说不定就棒打鸳鸯散了。”春妮说,看着柳笛,“姐,你这么优秀,肯定也会幸福的。”

    “我嘛……就这样了吧。”柳笛眼神黯淡,好像被触碰到了什么痛处。

    “姐,不要丧气啊。”春妮从柳笛的眼神中看出了两次情感经历对她的那种打击,安慰道,“好男孩还多着呢,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你这叫失去了一两棵树,还有整片森林在等着你呢。”

    “从哪学来的这一套啊,真看不出妮儿现在这么能说会道了。”柳笛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现在觉得一个人很好,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你就别管我了。”

    两个人在田野里转了半个钟头之后,一起回了村。柳笛跟外婆道别之后,开车带着春妮回到了镇上。她先将春妮送回了家,她想开车到公司里去,可开到了半道,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掉转车头,向自己的家方向开去。

    一路上,柳笛的心里一直在翻江倒海,在潜意识里她现在有点畏惧回家,因为父亲柳岸那张阴沉的脸让她不寒而栗,她和父亲之间的冷战一直持续着,父亲曾经撂给她一句话,如果她一定要拍那部动画片,他们就断绝父女关系。她一度动摇过,但现在她变得坚定起来,即使父亲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她也要把这部动画片拍出来,在她的心目中,这已经不仅仅是一部动画片,而是关乎企业的生存发展,关乎她毕生的梦想,不管怎么样,她相信父亲最终会理解她的。

    在自家别墅的院落里停好车子,柳笛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家门。父亲不在客厅,她一直走到了三楼,看见父亲正无声地坐在三楼阳台上的一把藤椅里,像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他保持这种姿势多长时间了。她知道父亲除了糖尿病,最近一段时间好像还患上了抑郁症,整天郁郁寡欢,看着他那佝偻的背影透着一种难以排解的孤独,的确让她感到心酸。在父亲的心里,他一定觉得妻子和女儿现在都在和他作对,他没有一个贴心人了,这对一个已经快七十岁的老人来说是怎样一种打击?母亲与那个初恋情人似乎还藕断丝连,原来她对那个郭副镇长恨之入骨,但后来竟然为了动画片项目能够获得镇上扶持,在不自觉中原谅了他,这对父亲来说,是不公平的。妈妈呢,虽然从那次被捉现场之后不再去找那个退伍军人,但与父亲貌合神离,每天几乎都在牌桌上耗着,不到深夜不归家。而她作为女儿,竟然也为了能拍这个动画片好几次与父亲吵得天昏地暗,完全不顾一个父亲应有的尊严,每次都是摔门而去,留下苍老的父亲一个人在空旷的别墅里舔舐着流血的伤口。而她似乎有意在忽略的是,她那个赖以发展的稻草人公司,是父亲一手打下的基础,没有父亲当年的披肝沥胆,就没有今天的稻草人。

    “爸,我回来了。”柳笛走到父亲身边,轻轻地说了一句,父亲花白的头颅让她心里忍不住发酸。

    柳岸好像什么也没听到,身子一动也没有动,仿佛还沉浸在他那无限孤独的世界之中。

    “爸,你想吃什么,我马上给你做。”柳笛说。

    柳岸终于动了一下身子,也没有抬头看女儿一眼,只是说了一句:“我什么也不想吃,你忙你的去吧。”

    “爸,我……”柳笛欲言又止,她觉得眼前的父亲现在很难沟通了,而曾经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得到万般宠爱,那样的时光怎么一去不复返了呢?

    “你别说了,去吧去吧。”柳岸摆了摆手,漠然地说道。

    “爸,我想告诉你,那部动画片的资金我筹集得差不多了,和上海的红魔公司签了约,导演也定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要你一个点头同意。”柳笛不管父亲的态度,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柳岸沉默不语,像一尊雕像。微风吹拂着他头上的白发,在夕阳的余晖中,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幅油画里的老人。

    “爸,我向你保证,这一千万投下去,至少会产生几千万的效果。”柳笛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倔强的父亲,也许就是代沟吧,她的梦想和追求在父亲的眼里竟然成了败家行为,有些事情是说不通的,比如这童装品牌的事,父亲这一辈只知道埋头苦干,从来不去搞什么花架子,只有她心里清楚,柳镇的童装如果再不去打造自己的品牌,再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只是她现在没有办法去说服父亲,让他支持自己这个看起来有些疯狂的行为,他们父女之间现在横着一条深深的沟壑,想一下子填平几乎是不能的事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牙坚持,坚持到底也许就成功了,那时候父亲也许就会释然了,可那时候还要等多久啊!

    “几千万?你做梦!”柳岸抬头看了女儿一眼,那眼神十分凌厉,好像一把刀子刺过来,令人后脊梁止不住发冷。

    “人有时候就应该做做梦,否则永远走不出去。”柳笛说,咬了咬嘴唇。

    “那你就做梦去吧。”柳岸气得整个身子都抖动起来,他怒喝道,“我没你这个女儿,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爸……”柳笛看着发怒的父亲,欲哭无泪,今天她原本想能和父亲化解一点什么,但没想到的是他们之间的冰层却越结越厚了。

    柳岸又沉默得如一尊雕塑,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轻轻掠过,好像雕刻匠手中的刻刀划过一般,一切在瞬间都暗淡了下来。

    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柳笛眼中含着泪,转过身从阳台上走进了屋子,屋子里还没有开灯,黑暗正在像墨染池塘一般一层层漫过来,逐渐占领了整个房间,她心里忍不住一阵悲凉,逃也似的从三楼跑下来,一路跌跌撞撞地,好几次都几乎要摔倒在楼梯上。

    出了家门,柳笛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好久都没有发动车子,她呆呆地看着前方,任泪水在脸颊上恣意地流淌,她想痛哭一场,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哭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