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深，未央宫灯火通明，昭纯殿中蔓延着龙涎香的味道。
容宸独自对弈，他手持一颗黑子踌躇良久，最后决然放下，一盘棋的输赢立刻昭然若揭。
时间恰好，近身随侍安常侍进殿禀道：“皇上，魏统领来了。”
“传！”他起身走到窗前，又回身看着案上的那盆君子兰，眉间随即阴暗。
一名身着银色铠甲的年轻男子走进殿内，相貌堂堂，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他左右环视一番，径自走到容宸身后，抱拳道：“皇上！”
“事情办得如何。”
“回皇上，一切顺利。”
容宸淡淡一笑，漆黑的眸子带着一阵冰冷的风，“多年来，前朝和后宫总牵扯在一起。既然如此，那朕也很乐意看这出戏。”
魏澜沉吟道：“如此说来，一切已在皇上掌握之中。”
只一个转瞬，容宸的眼波归于平静，“听闻太后将要回宫，还给朕带回一件礼物。”
魏澜眉目不经意跳了一下，“皇上是指……”
他笑得自若，在灯火的照耀下，那精致的五官美到极致，“后宫又会有一场好戏了。”
魏澜意味深长的凝着他，半响道：“听闻皇上将丽妃安置在了倾云宫，皇上真的认为丽妃的龙胎可以引出那些人？皇上也确定那个萧美人可以帮到皇上？”
容宸一愣，不羁而笑，“朕的两位皇子最大也才三岁，两位母妃家世平平。朕为了平衡后宫势力，这些年很少宠幸她们任何一人。后宫，想找到一位既能干又聪明的女人，实在太难。从萧美人无意救下丽妃开始，她也注定卷进后宫之争中。朕别无选择，她也一样。不过朕总觉得，这个萧美人，似乎不简单。”
魏澜不由吃了一惊，无奈叹出口气，他的妹妹魏雪，何尝不是如此。
容宸觉察到魏澜此时的变化，眉间有一丝深愁，“朕当年……”
魏澜低声打断，“皇上，是臣和家妹自愿，皇上勿做他想。”
容宸抬头望向天边，心中那个缭绕不散的声音依旧回响耳畔。不论前朝还是后宫，这朗朗乾坤，他将亲自颠覆。
***
四月海棠正盛，人比花娇。
皇太后的凤鸾车缓缓驶进皇宫。甘泉宫前，容宸和后宫嫔妃早在巳时便翘首盼着,见到太后从车中下来，容宸迎上前去，而皇后赶紧携后宫佳丽悉数跪下，“嫔妾恭迎太后娘娘回宫。”
然而，唯独萧鸾仍旧笔直的站着，她的目光从见到太后开始，就再没从她身上离开。一身华丽的凤纹锦服彰显着云水舒至高无上的身份。虽已年逾四十，不过多年的养尊处优，令她看起来容光焕发，仍旧美得不可方物。
皇太后？萧鸾心中一声轻藐，很想问她一句，可还记得云水羲，可还记得你的姐姐云水羲，那个大炎朝的皇后。
一片跪着的人中间，只有一个身影孑然独立分外显眼，很快吸引容宸和太后的目光。直到丽妃拉了她一把，萧鸾才反应过来，扑通跪下，独自喊着，“嫔妾恭迎太后娘娘回宫。”
好在今日太后心情甚好并未发怒，很快免了众嫔妃的礼。一干人等跟随容宸和太后脚步，进了太后寝宫。
甘泉宫中，不断响起华朗清丽的笑声。容宸和太后相互嘘寒问暖，一对母子，羡煞殿中所有人。
皇后起身，温婉旖旎的道：“太后这两月都在弘福寺为国祈福，想必很久没有尝过嫔妾亲自做的燕窝人参汤了吧！”说着她从韦姑姑手上端过一个精致的琉璃碗奉到太后跟前，“太后尝尝嫔妾的手艺有无进步。”
太后接过琉璃碗舀一勺放入口中，点头笑道：“皇后亲自做的燕窝人参汤，比起宸儿未央宫的冰糖燕窝，也要略胜一筹。”
皇后一听喜出望外，“太后若是喜欢，嫔妾以后天天做了给太后送来。”
太后慈祥的婉拒道：“你是皇后，后宫一切大小事务皆由你劳心。你有这份孝心，哀家已很高兴了。”
容宸望着皇后故自笑得诡异，“皇后果真细心，既然母后也盛赞你的手艺，那晚上也给朕做一碗送到未央宫来。顺便也陪朕说说话，这几日奏章甚多，每夜子时也不得就寝。”
皇后这下是笑靥如花，立即行了礼，“嫔妾遵旨。”
座下的嫔妃顿时变了脸色。阿谀奉承，妒忌不满，一直是后宫惯有的。
太后忽地又笑了，“皇上与皇后大婚多年，皇后却一直未能给皇上诞下一儿半女。听说丽妃也有了身孕，皇后你可得加把劲。”
皇后娇羞的低头，脸上已红了一片。
太后又轻拍容宸的手，格外关切道：“你呀！别夜深还批那奏章，也要注意龙体。听闻你已两月未曾召幸嫔妃，哀家可不允了。如今宫里只有两位小皇儿，子嗣也是皇家大事。”
容宸不禁失笑，“看来母后在宫外也甚为关心后宫之事。”
太后闻言面色一僵，此时，一个爽朗的声音正好传了进来，“看来本王又来晚了。”来人眉如墨画，面如桃瓣，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宫中男子还能有这般容貌的，不用多想亦知是容宸同母胞弟，景王容玄。
他迈步走到太后跟前参拜，“给母后请安！”
太后埋怨道：“母后今日回宫，你这又跑哪里去了，都是个大人了，怎的一天也闲不下来。改明儿给你娶一房王妃，看你可还是这副德性。”
容玄一听娶妃，脸上的笑意立刻没了，坐到太后身旁撒娇道：“母后，儿臣不就是喜欢玩嘛！你至于给儿臣娶房王妃管着儿臣。”说着说着，却向容宸递了一个眼神。
容宸不再帮他，“你总是不让母后放心，朕也觉得你是该娶妻了。”
容玄立即反驳，“我可不这么早娶妻，像皇兄这样……”他瞄了一下殿中的嫔妃，“那我不得天天被烦死了。”
三人都笑出声来，又聊了些许家常。不多一会儿，容宸便有事回了未央宫，容玄也找借口告辞离去。
那二人走后，太后就以想憩息的借口遣散了嫔妃，宣了一同回宫的云伊儿前来。
云伊儿是太后哥哥漠北王云奕凡的幼女，不仅貌美，而且精通琴棋书画，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
太后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后宫越来越不在哀家掌管之中，如今让你进宫，也是情势所逼，你不会怪哀家吧！”
云伊儿低眉笑了笑，“姑母说的太见外了，父王早就跟伊儿说了明白。”
太后面如死水，语速渐渐慢下来，“自古以来，前朝和后宫总有扯不断的关系。哀家不能让云家被后宫和前朝摈弃。哥哥身在漠北，离京城太远，更别说和朝政沾边。现在的后宫，皇后身后有太皇太后和甄丞相，孟淑仪身后有孟将军，魏昭媛身后有魏澜。而皇上近年来的心思，哀家也愈发难以猜透。所以这次，才以出宫祈福的理由与悄然进京的哥哥商量此事。你若能成为宸儿的宠妃，他日又能为宸儿诞下皇子，哀家和哥哥一定会协助你成为皇后。只有这样，云家才能一直延续下去。”
云伊儿听得认真，会心道：“姑母，您放心，伊儿知道怎么做。”
太后终于露了笑，“宸儿一定会喜欢你的。”
***
正午天气有些闷热，太后让梅尚宫做了一碗绿豆银耳汤，又配上一些糕点让云伊儿给皇上送去。不料在未央宫的宫门口，御林军统领魏澜以皇上正在午休硬是没放云伊儿进去，还不小心碰摔了送去的糕点。
这事让太后格外生气，到傍晚都一言未发。梅尚宫跟随太后多年，一直晓得太后秉性，宽慰道：“太后也别气坏了身子，伊儿小姐才貌双全，又如此深明大义，将来皇上会对她另眼相看的。”
太后冷哼一声，“皇上对魏澜是愈发器重，现在连哀家这个太后也不放在眼里了。你说魏澜突然这么大胆，是不是皇上的意思？”
梅尚宫倒不这么认为，“皇上的性子一向如此，这些年后宫总不安分，皇上也难怪这样。”
太后沉闷的叹出一口气，又道：“张御医给皇后、孟淑仪、魏昭媛配的养生汤，可有每日按时给她们三人送去。”
梅尚宫点头，“太后尽管放心，每日都送去的。”
太后这才笑了，“她们三人背后的势力都不一般，但身为皇上的后妃，没有皇嗣地位还是岌岌可危的。有张御医在，她们三人这辈子都别指望有孩子了。容妃和淑妃，若不是熙尚宫也没那个好命。不过还好，容妃和淑妃都不能成什么大器。”
梅尚宫迎合太后也笑了笑，“这是自然，若那三人有了皇子，他们背后的人肯定要帮她们争夺太子之位。容妃和淑妃就不一样了，家世也就那样，能帮个什么。”
太后快意的蹭蹭额头，美目一转，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听说倾云宫的萧美人有些不一样，皇上还将丽妃搬去她旁边的紫蝶轩居住了。”
梅尚宫敛了笑意，也认同太后此言，“是有这么一回事，听闻萧美人颇懂药材，这次丽妃能逃过一劫，全靠她的帮助。”
太后狠狠将手中的玉扇掷于地上，“当初哀家替皇上选妃，就是想着选一些家世一般的普通女子进宫，避免坏了哀家大事。如今还是搞成这样，那王婉容不成气候，还是废了吧！事情既然已露了马脚，他日要是将哀家供出来，可就麻烦了。”
梅尚宫颔首，太后别有意味的看她一眼，呐呐道：“现在哀家担心的是丽妃，她一直都不受皇上宠爱，怎的突然就有了身孕，不得不叫哀家怀疑。”
“太后觉得……是皇上故意的？”
“哀家也不敢确定，现在哀家要做的是扶持伊儿上位。后宫这个波谲云诡的地方，就算哀家不动手，也会有其他人动手。”
太后悠然自得的拢了拢心神，低眉含笑。纵然笑得熙和，也盖不住她眸华中的那份沉稳老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