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有些大，天气格外冷了一分。萧鸾洗漱后正要就寝，门外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妹妹，睡了吗？”
是丽妃的声音。
她起来开了门，只见丽妃身着一件单薄的长衣，两眼通红的抱紧了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她们都想要害我和孩子。”
萧鸾缓了缓，扶她坐下，可此时的丽妃却泣不成声。
“姐姐！”她想要安慰，但想到她目前的状况的确没什么好说的。后宫千百年来，女人们争的是皇上的宠爱，争的是帝王的子嗣。丽妃现在拥有的，是所有后宫女人都想得到的。
她想哭，就由她好好的哭一场。或许哭过以后，才能看清自己的处境。
半个时辰后，丽妃总算平复下来，萧鸾这才安抚道：“今儿太后回宫还提起了姐姐，姐姐现在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千万别泄气。”
丽妃拭去眼角的泪水，仍还有一丝啜泣，“妹妹有所不知，其实从我有身孕开始，我就知道她们眼里容不下我。苦于我没有证据，无法知道想害我的人是谁。那日咱俩一同去凤阳宫晨省，崔尚宫还嘱咐我小心，要多留意后宫之人。没想到不过一个早晨，她就与我天人永隔。可是崔尚宫曾说她在上林苑做杂役多年，对上林苑很是熟悉，怎会失足落水。”
萧鸾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晓得崔尚宫之死对她打击很大，于是缓了声调，“崔尚宫已经走了，姐姐再如何又有何用。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好好养胎就行，还有七个月孩子就能平安降生。妹妹虽没有多大能耐，但会尽力保你和孩子万全。”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又有泪水漫出，“妹妹……姐姐真是没用。”
萧鸾握了她的手，给予鼓励。其实她又何尝不是生活在一个水深火热的环境之中，没有在宫里生活过的人，从来不知宫里的艰辛。
这个皇宫，曾养育她十八年，里面的尔虞我诈她不是不知。生她、养她、最后也葬了她。
***
之后一连八日，容宸每夜都到倾云宫陪伴丽妃。她的心情逐渐好转，性格也开朗不少，经常找萧鸾嘘长问短。
第九日晚膳刚用完，安常侍便将皇上口谕传达到了墨韵堂，说是皇上今儿翻了萧美人的绿头牌，让她晚上准备好侍寝。丽妃晓得后格外开心，说什么姐妹俩若都能得到皇上圣眷，也就不怕那些明里暗里的人了。
锦绣和晨曦是真心替萧鸾高兴，入宫已两个月，皇上除了到丽妃的住所，还真没召幸过其他嫔妃。都以为是时来运转，但其中缘由只有萧鸾自己清楚。
未央宫派了四名宫女和一位尚宫前来，宫女是负责给萧鸾沐浴更衣的，而尚宫是专门来教导初次侍寝的女子应该注意的事宜。这位尚宫是个老熟人了，正是刚进宫时教导萧鸾宫规的姑姑虞瑾，她上个月才被调到未央宫做了尚宫这门差事。
萧鸾静坐铜镜前由着宫女梳妆打扮，听着虞瑾的叮嘱，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沸腾。要向他们复仇，唯有依附皇权，依附容宸。
一切准备妥当，她便乘了侍寝女子才能乘坐的凤鸾春恩车到了未央宫，又被宫女簇拥着进了容宸的寝殿昭纯殿。
容宸今儿专门抽出时间陪太后用晚膳，所以还未回宫。萧鸾只能在殿中恭候，见到那盆君子兰，已不再平添其他情绪。
可等了整整两个时辰，也不见容宸归来。偌大的昭纯殿，独留她一人于殿中，也显得寂寥十分。
她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拉开殿门。
守在殿外的虞瑾一愣，“美人怎的出来了，还不赶快进去，等会皇上回宫看见可不好。”
萧鸾脸色含愧，“瑾尚宫，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宫休息。”
虞瑾脸色霎时变了样。这么多年，她还从没见过侍寝的嫔妃中途离开昭纯殿的，还是以这样的理由，她立马严声制止，“美人，请您进去，这是宫规，皇上很快就会回宫。”
这话，其实也是在提醒她。
萧鸾一时无言，虞瑾又嘱咐道：“奴婢方才教美人的事宜，美人可要记牢了。若惹怒了皇上，美人和奴婢的日子可都不好过。”
“瑾尚宫，你将朕说得这般，不免要吓着萧美人了。”容宸手持一枝开得正艳的海棠，已漫步向她们走来。
虞瑾和宫女屈膝跪下，容宸只是不屑的免了她们的礼数，就故自拉着萧鸾进了殿中。
殿门关上那刻，萧鸾挣脱容宸的手，“皇上，嫔妾……”侍寝之事，她真的还未准备好。虽然晓得这是一个嫔妃得宠与否的关键，可真到了这刻，却令她失去了常态。
容宸方才已听到她和虞瑾的谈话，戏虐道：“作为朕的嫔妃，侍寝是必然之事。萧美人这是不愿意，还是觉得朕强人所难了。”
萧鸾如夜般漆黑的眸华无端冷了一分，告饶道：“皇上，嫔妾不是这个意思。”可声音已渐慢下来，“嫔妾只是……只是……还未准备好。”
“看来未央宫派去的瑾尚宫未能恪尽职守。”他这话说得淡漠，又明显带有贬责的意思。
萧鸾刚要替虞瑾辩驳，容宸却手臂一挽径自将她搂入怀中。看着好似受了莫大惊吓的一张玉脸，他伸手婆娑她的脸颊，动作温柔，“既然瑾尚宫未能教导你如何侍寝，那朕就勉为其难亲自教你。”
许是被眼前之人突如其来的温和蛊惑。萧鸾浑身一颤，双眼茫然的瞪大，不躲也不挣扎，是死一样的寂静。
“哈哈！”还未感受到他怀里的温度和气息，他已抽身离开，“朕不会强人所难，既然你还未准备好侍寝，那朕绝不勉强。”
他双手反剪，脸上竟有一抹近似残忍的微笑。
萧鸾一直冷静自若的性格在这刻突然使不上劲，心乱如麻。
容宸转身走到案前坐下，向她递来命令般的眼神，“朕正好还有奏章未批，你反正也无事，那就替朕研墨。”
萧鸾放松的缓过气来，快速走到他身旁，往砚台里加了水默默的开始研磨。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夜更加深沉。萧鸾感到困意在席卷大脑，轻轻打了一个哈欠。
“到朕的龙榻上歇会。”他终于开口，双眼仍旧盯着手中的奏章。
萧鸾的手慌乱动了一下，不小心将砚台打翻。她欲跪下求情，容宸却伸手擒住她的手臂，“去龙榻上躺着，你这样朕也没法静下心来批奏章了。”
“嫔妾不累。”萧鸾小心翼翼的拾起掉到地上的砚台，“嫔妾保证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皇上您不会被打扰的。”
容宸抬眼看着她，嘴角漫不经心的上挑。从她眼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丝无措。平日里沉稳自信的她，竟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是圣旨！”容宸加重了语气，至高无上的威仪展现得淋漓尽致。
萧鸾深知“圣旨”二字所包含的意思，是不允，是要求，更是命令。晓得和天子根本无法谈理由，她放下手中的墨锭，朝着龙榻走去。
原本想着就坐着休息离他远一点也好，可殿中蔓延的龙涎香令她睡意逐渐加重，眼皮也愈发沉重，最后竟是不知不觉躺下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是多年前的一幕，如幻境一样飘过……
她青丝凌乱，眼中是血流成河铺就而成的决绝。背后的花木葱茏，古柏藤萝，目睹了她凄然短暂的一生，凝固成难言的悲伤。
在她倒下的那一刻，仿佛看到平生最难缠的那个人跌跌撞撞的跑向她，俊美的脸上满是惊骇和慌乱。如幽冥界的彼岸花一样猩红的颜色染满他洁白如玉的衣袍，一遍遍的“然姐”再也唤不回她。
那被遗弃在深宫的荣辱沉浮，掩埋在生死之后的真情。早随着漫长的岁月洗礼，消失殆尽。
……
眼角的冰冷，令萧鸾悠悠转醒。睁开眼的那刻，对上容宸满目苍凉的眸华，还有那张璀璨金芒的脸，美得惊心动魄。
她只是躺着，目光不知该落在哪里，整个人显得空洞无边。
“瑾尚宫！”容宸唤了一声，虞瑾便推门进殿，“皇上有何吩咐。”
“送萧美人回宫。”
***
此时已接近丑时，月光盈盈，凉风嗖嗖，宫里静得连片树叶掉落的声音也甚为清晰。在倾云宫前，虞瑾看着萧鸾进去后方才离去。
只是一小会，一个身影又从倾云宫出来，朝西的方向而去。穿过上林苑后，又向北而行，经过长长的甬道和长廊，陈旧的宫门赫然出现在萧鸾眼前。
静逝宫，醒目的三个大字，刺痛了萧鸾的心，原来此处已用作囚禁有罪的嫔妃。
她立于天地间，任由天空洒落的雨点，弄湿她披洒于肩垂直而下的青丝。
嗜血残骸的杀戮，撕破声嘶力竭的狂喊。萧鸾渐渐狰狞的脸上，浮出愤怒的肃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