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衙内当国 > 《衙内当国》第八章 闻焕章的阴谋
    说回高登出关这天。手里的暗器扔光了,偷袭者们又变回了园丁、杂役和丫鬟。

    园丁一拍大腿,园子里的垂杨柳该修剪枝条了,朝高登唱个肥喏,然后抄起一尺多长的黑铁剪刀走了。丫鬟摸摸脑门,我就觉得有什么事,后院还有两大桶衣服没洗呢,向高登道了个万福,奔侧门而去。杂役站在那儿想了半天,看着一地狼藉,说,哎,这一地的破烂该收拾收拾了,灰溜溜地拿着扫把开始扫地,在心里一个劲儿地提醒自己,以后可得长记性,不能跟园丁和丫鬟一起埋伏少爷,他们太没义气了,打完就跑,从来不会留下来帮忙收拾残局。

    高登抓着蔡倏嘴里的盘子,扯了几下也没夺下来,还惹得蔡倏“呜呜”耍厉害。

    高登说:“蔡兄刚才那个一飞冲天,真是干净利落,别说是个盘子,就算是家雀儿,也要被你一口叼住。”

    蔡倏笑着拱手:“高兄过奖了,你那一套……那是什么玩意?”

    高登趁他说话,把木盘抢过来扔给杂役。木盘上留下两个足有一分深的牙印,杂役心里暗暗赞美净街太岁的好牙口。

    高登笑着说:“我那是直体后空翻空中转体两周半接八个托马斯全旋。”

    “好,我记住了。”蔡倏眼珠转得飞快,把高登的话写入脑子里:“高兄这套直体后空翻空中转体两周半接八个托马斯全旋也很干净利落。”

    高登也又拱了拱手,说:“蔡兄过奖了。”

    蔡倏和高登对着哈哈大笑,他们两个都肺活量惊人,一直笑到杂役把院子清理干净了,都还没有中气衰竭的迹象。

    高登说:“蔡兄登门拜访,所为何事呀?”

    “高兄,你这记性还不如我呐。我可是曾经从马上摔下来,脑壳先着地的家伙。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天你出关,小弟我做东,在樊楼宴请高兄嘛。”蔡倏挤挤眼睛,“高兄想必嘴里已经淡出个鸟了。”

    “别这么说。”

    “哎呀,高兄何必如此客气。似咱们这样的好汉子,整日介关在家里,不能出去饮酒作乐,当然嘴里会淡出个鸟来。”

    “哎呀蔡兄,鸟字在这里同**字,意为雄性动物生殖器是也。我等大好男儿,既无分桃之好……”

    “去年新桃上市,我吃桃吃得好好的,是谁非要咬一口来着?”蔡倏摇头晃脑,不以为然。

    “……又无断袖之癖,嘴里岂能淡出个鸟来也么哥!”

    蔡倏一张嘴,就跟念白一样,这种独特的说话方式很容易激发起对话者的攀比心理,其中原理类似于两个人说话,其中一个是大嗓门,另外一个人也会不自觉地开始嚷嚷。高登每次都会被蔡倏拐跑,逼急了连元曲里的语气词“也么哥”都上来了。

    蔡倏穿得也像在扮戏文: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身穿一件白底印着桃花的对襟长衣,衣襟从领口到下摆都绣着金边,微风拂动,长衣里面衬着的贴身软甲若隐若现,脚下是一双薄底快靴,黑且长斜背在身后,粗又硬直挂在腰间。蔡倏身形挺拔,五官也俊朗,如果只是不言不笑地站在那里,正是一派风流游侠的气派,桃树成精也不过如此。

    当然,蔡倏的衣着在当时得算是奇装异服,不过也没有人会要求衙内规规矩矩地穿衣服。不是对衙内网开一面,是大家都不太拿服饰方面的禁令当回事。

    大宋基本上是一个崇尚华丽的时代。刚开国的时候,对服饰的要求比较严格,传习了从隋唐延续下来的传统,衣服的颜色和样式,要根据社会地位来分,一品到九品官,分别可以穿紫、红、绿、青四个颜色,小吏和普通百姓,跟黑白无常一样,只能穿黑色和白色,而且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穿衣规则,比方说,当铺里的伙计必须穿一身黑,头上不能戴头巾或者帽子,上学的学生要穿白色长衫,算命的必须把自己往老道的方向打扮,头上要戴披云巾,穿错了或者故意乱穿是要打板子的。

    但是,臭美之心,人皆有之。大宋人民对美的需求压制住了对打板子的恐惧。除了天子冠服上的颜色和图样没人敢尝试之外,其他颜色和佩饰都被士庶理所当然地用到了自己的身上。如果所有在穿衣戴帽方面僭越的人都要排队打板子的话,能把开封府里的三班衙役活活累死,衙役打人之前也得先把高巾大袖的衣服换掉——他们自己穿得也常常不合规矩。

    看着盛装打扮的蔡倏,高登觉得自己穿得太随便,先找了个软脚唐巾戴在头上,又翻箱倒柜了半天,最后选出一件大红底子的落花流水锦缺袴衫穿上,用突厥风格的舞乐纹铜鉴金蹀躞带束腰,下身是绿色的束腿裤配乌皮靴。

    在缎儿看来,高登这一身已经不只是奇装异服了,她犹豫地说:“衙内,你这身打扮有点问题,红配绿……”

    “赛狗屁是吧?”

    缎儿使劲儿点头。

    “你不懂,这叫撞色。”看见缎儿不服气的样子,高登又说,“关老爷是大红脸吧?还不是穿着绿袍子?”

    缎儿觉得高登的反驳有些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问题出在哪儿。蔡倏的时尚品位比缎儿好多了,眼睛一亮:“哎呀,花花太岁果然是花花太岁。”

    高登在他的软甲上敲了一拳:“净街太岁也果然威武雄壮。”

    两人哈哈大笑,把臂同行,招摇过市。

    跟单独开设东西两市的唐朝不一样,宋朝已经不再依赖独立的市场,作为生活区的“坊”和作为商业区的“市”混杂在一起,“走路”到这个时代终于升级为“逛街”。已经到了傍晚,路上仍然车如流水,行人如织。蔡倏和高登的哈哈大笑,就像两辆炸街的摩托并排行驶,虽然造成了一定的精神污染,但也算是一种示警。汴梁人民对净街太岁和花花太岁的做派早就习以为常,听到爽朗的傻笑声,就给他们让开一条道路,顺便把自己家的姑娘拉到身后藏好。

    蔡倏和高登收到的其实也不全是鄙夷或者畏惧的注视,也有个把媚眼——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一文(不成)一武(不就),卖相相当不错。前风流才子蔡倏,如今对女性的态度大概跟李逵差不多——好汉子才不沾她们,对这些媚眼视若无睹,高登只好一个人受累全部收下来。本来也都是冲他来的:孙记美酒招牌下那个拿着轻罗小扇扑苍蝇的酒家娘子,跟高登有过一夕之情;路东那个挽着中年商贾却偷偷朝他挥手的白白胖胖的小娘子,曾经是春花楼的头牌,看来如今已经不但嫁给了商贾,婚后伙食还不错……

    “大都过于俗艳,但好处是都不是正经人,不用负责任,倒是省了开后宫的麻烦。”高登在心里迅速权衡了利弊,露出一丝浅笑。

    他的微笑被前面那个姑娘完整地收到了。姑娘朝高登的方向伸手一招,像是抓到了什么东西一样,放回到自己胸口。高登顿时觉得后背发凉,魂不附体。要说相貌,高登也不知道她是难看还是特别难看,在薄妆占统治地位的大宋,她坚定地走复古路线,画了个大红脸的酒晕妆,额头还贴着三把火的花钿,嘴巴细长却在中间抹着一点艳红,好像哈士奇成精,又像裂口女降临,却偏要做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真正让高登害怕的,还不是她的妆容,而是这位姑娘似乎跟他也有过床笫之欢。奇怪的是,高登知道她叫秋含香,也知道她是汴梁城里出了名的花痴,但是却想不起来跟她之间的细节——虽然避免了那种可怕的画面带来的折磨,但是对于有轻微强迫症的高登来说,有些事想不起来,又是另外一种折磨。

    “我跟她,也有那种关系吗?”高登做了个啪啪的手势,问身后跟着的富安。

    富安是个严谨的人,“您是说这种关系吗?”他做出另外一个啪啪的手势,问高登。

    “对。就是这种关系。”高登又比划了一种代表啪啪的手势。

    “您跟她确实是这种关系。”富安打出第四种具有啪啪含义的手势。

    蔡倏看他们两个打哑谜,眼睛都直了,路两旁的家长早就把小朋友们的眼睛捂住。

    高登满面狐疑:“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跟她有一腿?”

    “从谏如流,又能为人所不能,这就是衙内爷您过人的地方。”富安谨慎地表达对高登的敬仰之情。

    “这从谏如流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去睡秋含香,是别人给出的主意?”高登知道自己、确切地说是前高衙内被人坑了。

    “衙内您是真忘了,这是安仁村的闻焕章闻学士教您的。他说咱们东京汴梁城里物产丰富,尤其盛产衙内,想在众多衙内里脱颖而出,就得有两手绝活。强抢民女什么的,别说衙内,市井流氓都会干,要是因为这个就叫‘花花太岁’谁会服气?不挑人,连秋含香这样汴梁城里鼎鼎大名的花痴货色都上,大家才会服气,才当得起‘花花太岁’的名头。”

    “然后我就……”高等欲哭无泪。

    “对,然后您豪饮了一斗酒,就去了秋含香家。第二天,大家都承认您是货真价实的‘花花太岁’。”

    蔡倏也终于明白了状况,赞叹说:“闻先生果然有见地。别人敢叫什么‘花花太岁’,看我不拿黑又硬抽死他!”

    高登陷入混乱之中,客观来说,当初闻焕章玩高衙内也算是为民除害,但是现在精神伤害遗留在高登身上。这个仇,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