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浮桃年 > 《浮桃年》第117回 噩雨骤风来
    时至春末夏初,黄昏下,天光渐渐收拢,暮色微笼,一切都像是被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晓风习习,带着两侧的浓碧浅绿轻轻拂动,甚是恰意醉人……

    邵云和阿籽拾步走在前头,而金珠翠灵俩人则随着桃喜一道,静默徐行,只远远跟着。

    如今也不知为何,邵文日日早出晚归,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有时还经常连着几日不见人影。但事实上,他已将全部的家业交了出来。虽然很突然,可毕竟这些事容不得自己过问。

    老爷一直都在病中,反反复复,尽是好了病,病了好,所以一家的重担只得落到了大房的身上,而邵云也无疑成了邵家的当家人。如此一来,桃喜跟邵云处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很多。即使俩人相对,他也时常独自沉默,或是黯然失神,他明明还无法释怀,可依旧固执的想要留在自己的身边,这让桃喜心里很不好受,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勉强的人。不过多数时间,邵云都是呆在阿籽那儿,他们现在已俨然成了一对真正的夫妻。

    也许这就是感情的本质,不管是一见钟情也罢,是日久生情也罢,少不了的总是一份莫名的感动。而阿籽的默默守候和坚持不懈,终于在邵云的心里占去了一角。桃喜不想知道这一角到底是有多大,但倘若能换来他的安然幸福,即使是全部她也一样甘愿,何况……她也一直相信阿籽能给他更好的。

    再入西院,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那些绚丽茂枝的艳桃本就没有瑛落溪泉的宁静,那就让它们随着岁月一同埋葬在往昔,也比过惹了一世尘泥纠葛的好。

    想不到,经邵云这番修葺,昏幽冷清的桃园竟有了别样的仙境之感。两边的厢房成了听雨廊,环弧拔高而起,最后连与正堂。院中全为河渠,而且凿的颇深,只容一座青石廊桥遥遥相架,侧边另设一道荷叶形跳岩,蜿蜒环绕,直抵东首的石莲水埠。

    桃喜站在月洞门前,静静凝望着院里的俩人,迈开的步子又幽幽的收了回来。

    阿籽正饶有兴致的踏着跳岩,一格子又一格子的数着,还时不时的望向早已站在水埠边上的邵云,不知道嬉笑的说着什么。而邵云淡然伫立,除了回着阿籽的话,更多的是把目光投向远边……他这般静默玉立在石莲上,彩霞流金晕满周身,像极了羽化而去的嫡仙,桃喜局促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她很怕自己再匆匆一眼,他就会凭空消失。可她却不知道,他眼中悠远的目光,去也是她,回也是她,生生世世轮回不绝……

    即使白日天明还会升起,可它对人间还是如此的留恋不舍。最后无奈落下,余光依旧烧红了西边的大片天空。

    桃喜半眯着眼眸,木然的看了好一会。直到脚步声起,她才意识到四周早已一片漆黑。蓦然回首,那人并没有在灯火阑珊处,而是隐在暗中,让人看不清任何表情。只身边倚着的女子,一脸甜腻嫣然。

    “大少爷,夫人让你赶紧过去幽兰居一趟……”岁冬的声音划破四周静谧。

    桃喜恍惚回神,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不知是不是自己方才太过出神,所以压根没有注意到岁冬的到来。可还未等邵云开口,她已急急启唇问道:“为什么要去幽兰居?”

    岁冬毕竟是老人了,可还是难掩面上的惊恐,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光顾着来带话,似乎还未给几个主子请安,即刻福身道:“回桃姨娘的话,三姨太没了……”

    身旁的几人听了都是一惊,只有桃喜摇着头,满脸不可置信的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好好的怎么会没?”她忽然想到了邵文,急忙拉起岁冬的袖口问道:“二少爷呢,他人在不在府上?”

    各种想法不停飞向邵云,然后相互缠绕交织,让他一时失去了思考能力,怎么也理不清头绪来。但心里还是为着桃喜的反应不自觉的一沉,还未等岁冬回答,他已吩咐道:“岁冬,你先回去禀告母亲,我们一会就过来。至于二少爷,赶紧派人去传话。”

    “我随岁冬一道先过去……”桃喜未经思考,便丢下话转身疾速欲走,却被邵云一把拽住。

    “事发突然,事情都还没有搞清楚,你过去做什么?”桃喜的紧张和焦急本是于情于理,可自己的私心却让邵云心里很不舒服,“我先陪了你和阿籽回院里,等发丧了再过去。”

    邵云面上的漠然,让桃喜怔怔的看了半饷。他还是原来那个谦和温良的他吗?难道就因为三姨太是邵文的亲娘,他就可以这样的冷漠。死者为大,他的成见未免也太深了,到这样的情况下,都要防着自己。

    黑暗天际的尽头,毫无征兆的滚起了春雷。桃喜猛地一挣,仰着面,一字一顿道:“我去,是想见三姨太最后一面,是对她的尊重……并不是你心中所想!”

    “大少爷……您要不先陪了桃喜姐姐去幽兰居吧!这天怕是要落大雨了。”阿籽见俩人似有闹僵之势,仓促上前,挡在了桃喜的面前,握住了邵云垂下的手,温言细语道:“阿籽先回院里去等你们的消息……”

    风渐渐变大,眼看已夹了零星星的雨点子。可邵云却只沉沉的盯着几步之外的桃喜,默不作声。除了私心,他还担心她会被某些骇人的场面吓到。三姨太没的不寻常,这厢毫无准备的过去,她如此不知细心思虑,莫不是自己也像她一般心无周全?可她却好,浑然不觉自己的用心良苦也罢,竟是还要一味认定他的小人之心。

    “你送阿籽回去,我现在过去幽兰居等你……”桃喜看了一眼俩人紧紧牵在一块的手,颓然别开眼。何时他变得如此意气用事,此时此刻竟还执拗着与自己对峙。误会也罢,多想也罢,这趟幽兰居她是去定了。

    话音未落,邵云已如一阵风般,带了阿籽从她的面前拂过。直到清苦的味道荡然无存,桃喜空了的心顿觉密密麻麻的抽痛起来。她疾速朝金珠使了个眼色,二话不说便朝了邵云相反的方向往幽兰居赶去。

    行至半道,大雨伴着雷声,倾盆而落。只一下就湿透了桃喜的春衫,金珠见了,忙不迭提醒道:“桃娘,这样去恐怕不合礼数……”

    桃喜闻声停下了脚步,望着前头大敞院门的幽兰居,眼中竟是茫然一片。院深处灯火通明,可笼在雨色中,却显得如此飘渺又不真实。而这个绝丽清冷的冰美人,真的如岁冬所说,悄然离世了吗?这是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桃娘,老爷夫人恐怕都在屋里,您要不先在院外等等,我回去给您取套衣衫来,或者我们先回院,到时再过来……”金珠还未说完,便已被桃喜打断。

    “你回去,我在这等!”桃喜一眨不眨的盯着院门,不放过每一个踏进幽兰居的身影。她不知道邵文一家有没有来,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金珠走了没多久,邵文便带了好几个随人,由北遽步而来。电光火石的刹那,他无端朝着石桥的方向投去了深沉的一眼。

    一身月白浅蓝,融在大雨中,格外的朦胧不清,可他还是看到她了。她就在那儿,一脸期艾,翘首而立,凝望着幽兰居的方向一动不动。

    顷刻间,邵文突然觉得自己痛苦极了。缪霁蓝前些天找过自己,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无非就是前尘往事和邵政民之间的纠葛,他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邵政民隐晦的想让自己把码头交出手,让他很恼火,他总觉得父亲和缪霁蓝之间发生了什么,而且与自己有关,可缪霁蓝又没明说,自己也懒的问。再者,邵文一直觉得愧对邵云,于是一负气,他索性将所有的一切都还了邵政民。可他万万没想到,缪霁蓝居然自尽了……那么诧异,那么突然,突然到他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生的……如果是她生的,那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而他何其可悲,居然有一个如此狠心绝意的亲娘……可就在桃喜被囚的时候,她还明明给过自己希翼,明明给过!

    邵文没有过多的注目逗留,只俯首向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便拐进了院门。

    不过一会,桃喜就看到邵文的从人打着伞匆匆朝她跑来。他将手中的油伞递给自己,不知说了什么,可她却一句也没有听到,耳边只有隆隆的雷霆不断回旋。

    雨打着蕉叶声,沙沙不歇。她猛然想起,隐隐中,她竟是在等邵文回幽兰居。她忘了思考,也忘了去接从人手中的油伞。

    缓缓踏上石阶,心中原本的不可置信蓦地变成了一种深刻的恐惧。桃喜一步步迈进长径,像每次到来一般的小心安静,深怕吵到了那个冰清玉洁的人儿。

    “如果我是虞姬,我就不会含泪饮剑。因为活着就有希望!”

    “是我太高估你了,原来桃喜你并不懂爱。”

    “桃喜笑起来比春日里的桃红还要夭夭,所以你一定要开心。回吧,我只送你到这里,绝不食言。”

    ……

    她的每一句话还清晰在耳边,可桃喜再也听不到她空灵又清悠的唱音,也再也见不到她宛若瑶池仙子的绰约身姿……

    桃喜轻轻抬起手,拂去迷蒙眼眸的雨水,蓦地一颤,原来竟是如此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