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浮桃年 > 《浮桃年》第157回 萱草解忘忧
    近了山脚下,马儿已不能行。桃喜望了眼重峦叠嶂的山头,只觉这座屏风也似的湖心后山,既不陡峭,也不高峻,相反的,看去更像是一面山谷,一面有着平坦山径,却无涧溪淌过的山谷。

    “你给我站那别动!”见桃喜一手扶了道旁林木,正准备攀沿而上,邵文忙不迭丢下马缰绳,已是赶到了她的跟前,蹲身立下道:“上来!我背你。”

    “不用了!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再说……这山也不高……”桃喜为难的一退身,却听得不远处一声嘶鸣,转首看去时,邵文的青鬃马竟自个儿挣了缰绳,朝那原路驰骋奔去,“邵文,你的马……”

    “青花!”随着邵文的高声一唤,原本跑得没影的马儿居然又调头奔了回来。

    “它叫青花?”桃喜惊奇之余,见青鬃马儿直绕着邵文欢快撒蹄,并时不时的拿头来蹭他的手背,不觉已是抚上了它浓密的鬃毛,愣愣问道:“它……能听得懂你说的话?”

    “去吧,青花!”邵文笑着一拍马项,却是急急揽过桃喜的肩头,将她带了一旁道:“它的性儿不好,下一回,可不许这么随随便便的去碰一头畜生!”

    “怎么会?它明明挺温顺……”仰首望他,才知徜徉眼底的是一抹难得的温暖,而这一回,面对邵文的再次蹲身立下,桃喜没有拒绝,迟疑着俯过身去,竟是轻轻环住了他的颈脖。

    “别看青花现在温顺,要知道刚骑它那会,可没少摔过我!不过有时候……”话声一顿,邵文忽然觉着背上的人儿是这般的轻,这般的瘦,“有时候人……还不如这畜生……”他说着心头一酸,停下了步子颓然语道:“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负了你,害了你,若不是大婚那一天……”

    “别说了……我不想提起那一天!”只话声未完,慌乱中,桃喜甚至想都未想,便一手捂住了邵文翕合的唇瓣,惊恐语道:“这与你无关,与你无关……你别说了……别说了……”

    “好……”邵文默默一额首,但见天边的晚霞,重染山头五光十色,已是纷纷扰扰进了谷中,他急忙背起桃喜,踏了山阶去追,待到登上山顶的那一刻,竟是对了空旷的山谷,大声喊道:“桃喜……对不起……”

    回声绵长传来,黄昏中的谷底,是一大片连着的火红萱草。桃喜来不及震撼,从邵文的背上下来,却是不知何时红了眼眶,哽咽话道:“我早就不怪你了,你又何必怪自己……”

    “可我情愿你怪我!”沉痛一语,邵文蓦地松开了桃喜的手,朝着那通向谷底的山石小路大步而去道:“在这里等着我。”

    山风渐起,拂过桃喜微微散落鬓角的发丝,也拂过夕阳下漫山遍野的萱草,而她就这般立在山头,遥望邵文镀了金光的背身愈行愈远,消失在连绵起伏的花海中,禁不住心口一阵空落落的难受,失声唤道:“别丢下我一人!邵文……”

    “姐姐……姐姐!”……

    正待桃喜提了裙裾,一步一移的沿着山径去寻邵文时,却见一个十来岁光景的孩子,从谷底的道上向着自己飞也似奔来。“桃庆……”一时之间,云影光影黯然失色,被眼前一幕怔在原地的她,竟是久久未能回神,如对梦寐,“是你吗,阿庆……是你吗?”

    “是……是我!姐姐……姐姐,桃庆回来了!”桃庆气吁吁的跑至跟前,一脸明媚的笑着,已是将一大把萱草花捧了桃喜手中,兴奋语道:“姐姐,文哥哥跟阿庆说,萱草能忘忧,所以我俩种了好大一片给你……你喜欢吗?”

    “喜欢……”素手一颤,桃喜并未去接弟弟递来的花束,而是一把拥紧了桃庆,泪如雨下道:“阿庆,是你……真的是你……”她喃喃语着,泪眼模糊之际,忽觉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姐弟俩,让她不再孤单,也不再无助,“邵文,谢谢……谢谢你帮我找回阿庆,谢谢……”

    “你我何须言谢?阿庆既是你弟弟,自然也是我的……”邵文自失一笑,却是抿唇不语半饷,才抚着桃庆的小脑袋,幽幽语道:“我找他回来,责无旁贷……是吧?阿庆!”

    桃庆乖顺的点了点头,然再看去桃喜时,已是一把拭了眼中的泪花,勉力笑道:“姐姐,别哭,否则我和文哥哥的忘忧草,可就白种了!”

    “好……”心头狠狠一动,桃喜轻轻松开了弟弟的手,却是环上了邵文的腰际,低声抽泣道:“萱草解忘忧,我虽是不信,却希望这是真的……”

    “别哭了……不管是真是假,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为你做到!”见桃庆顽皮的眨着眼望向自己,又识趣的走远,邵文勾唇一笑间,已是捧起了桃喜泪光点点的芙蓉面,哑声问道:“桃喜,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把丢了的心,还给我……”

    额间轻轻一吻随着话声落下,桃喜浑身一颤,突然痛苦语道:“我不能……我不能……”她无奈的摇着头,却又握紧了邵文缓缓垂下的手,泪水潸潸不止道:“我的心好乱,真的好乱……我现在没法回答你的问题,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

    “没关系……我会等你,但你一定要把心还给我!”萋萋茫茫的花海尽头,隐隐一处青冢,邵文半眯了眼望去,只反手一握,已是清冷笑道:“我知道他很好,可你要的,他给不了……永远都给不了……”话毕,果不其然见着桃喜的面上一脸苦楚挣扎,他心知胜券在握,随即话锋一转,便是指向了临湖旁的谷底,正色言道:“你问我缪霁兰是否尚在人间,我没有回答你,那是因为我还没有想好,不过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她还活着!在你的心中,也在我的心中……”

    顺着邵文所指,桃喜这才看清南面的湖畔上是有一座孤零零的枯坟,正倚着萱草丛,望向对岸粼粼的湖水。“三娘她……不是在罘罄山顶的墓园吗?”莫名失神间,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邵文,哀恸问道:“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墓园里的不过是座衣冠冢。走,我带你去见她。”邵文紧了紧手中力道,小心揽过桃喜时,不想她一个回神,竟是大力挣开了他的手劲,径自往谷底踽踽独行而去,“桃喜?怎么了,生我气了?有些事不告诉你,并不是想着要瞒你,是因为你知道了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自己走……”只一抬眼间,桃喜拂下了身前拦着的手臂,轻声语道:“我怕三娘……会怪我不孝顺。”

    “她是我娘,她不会!”邵文话声一落,但见桃喜一脸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己,让他禁不止别开了眼去,尴尬语道:“她是为我而死的,我那些恨,那些怨,同她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桃喜听了心中一凛,然面上却无恐惧之色,一直以来,她就认定了缪霁兰是为人所害,只是无人信她,也无人肯帮她证实这一切罢了,“你已经查到凶手了,对不对?”

    “对!”邵文不可否认的一应,却是再不多语,牵起桃喜的手,便往缪霁兰的墓地行去。而桃喜本想再问,因见桃庆独自蹲在前头的道上,一边玩着山土,一边等候俩人过来,于是忙向他一招手,只刚要开口唤时,殊不知邵文已是先自己一步,将弟弟喊来了跟前,嘱咐道:“阿庆,我跟你姐姐还要说会话,你别贪玩,先回屋里去,一会咱们就回了,嗯?”他说着,抬手去抹桃庆面上的土末,桃喜一时看愣,一方帕子攥了手心里许久,竟是没能想起要把它交出去。

    “其实阿庆已经来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之所以没有告诉你,确实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看着桃庆老老实实的往木屋方向小步跑去,邵文这才回过身,带了桃喜继续前行道:“我想过了,让阿庆到府里跟你定是行不通,若一直我带着,或是送去你爹娘那边,恐怕也不稳妥,最好的还是上北平念书,到时候一家人寒暑一见,你看如何?”

    “阿庆的事,你做主就好,我信得及你,至于一家人见面……”话声一断,桃喜微微垂下首,也不知在想什么,却是加快了脚下步子,直待踏进密密匝匝的萱草丛中后,才忽的凄婉一笑,苦涩语道:“我已经没有家了,哪还来的一家人,你说的见面,我看还是算了吧……”她说着停下步子,原来置身花海是如此的感受,云彩霞光悠悠浮过,带着一束又一束的余辉在周身环绕,不管是耳畔吹响的山风,谷底飘散的花香,还是身旁的他,一切一切,都让人只想沉醉其中,不愿醒来,可如何此刻的心又是这般的痛?

    “告诉我,凶手是谁?究竟是谁……”桃喜猛地一个灵醒,莫名间,眼底一片冰冷。

    风过云去,再美的黄昏终也难逃黑夜,可邵文却仿若木雕泥塑了般,只知定定的回望着桃喜,竟是不言亦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