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我命婢女放下了帷幔，小憩片刻。
可没想到一觉转来，车马已经停止了赶路，宗渊正指挥大家安营扎寨。
我慢慢从车上下来，看看四周，并没有鸢儿的影子，心里半是安心半是失落。
着小妮子终究还是走了吧，也好，毕竟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能够在彼此都安好的时候散了，已经是上苍莫大的眷顾了。
不出半晌，营地篝火已经燃得旺旺的，饭菜的香气飘了出来。我们离开淮南的时候带了很多当地特产的鱼干，美味又能补充旅途劳顿消耗的体力。
婢女给我承来一碗，果然香气扑鼻而鲜美异常，一天的疲乏似乎都随之消解了。
宗渊坐在离开我丈余的位置，自班师回朝之日起，他似乎就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不知是还恼着我，还是暗示我们该开始谨遵自己的本分了。
“赶了一天路，六妹身子可还吃得消？”
宗渊走到我身边，我拨动着眼前一小团火，欣赏着跃动的火苗，并不正眼看他。
“我哪就这么娇弱了，三哥多虑了。把邬云从我身边撤了吧，你能护我一时，还能护得了我一世不成。”
宗渊似要争辩，可最后还是恳切地说道：“此去京城还很远，又多是山路，护你周全也是我分内的事，你也无须想那么多。
时候不早了，歇了吧。”
我扔了手里的树枝，朝自己的营帐走去，却看见在我们扎营的圈子外还有一团火焰在跳动。宗渊顺着我的视线也看见了，立刻唤来了邬云。
“去看看是何人在我们营外。”
邬云却肃立不动，“回禀世子，是公主在淮南城收留的那位姑娘，鸢儿。”
“她怎么会在这里？”
邬云偷偷瞥了我一眼，说：“她跟随我们的队伍，已经走了一天了。”
宗渊也看了我，说：“看来这丫头有所求啊，你可知晓。”
我悻悻道：“我早就跟他说清楚了，腿长在她自己身上，岂是我能控制的。”
宗渊和邬云俱不言语了，或许在他们心里也认定我原是个铁石心肠之人了。
我朝世子福一福身子，就走进了营帐。可这一夜，伴着不远处山林的各种虎狼之声，却并没有睡得很好。
七日之后行程已然过半。
我没日都以为鸢儿已经打道回程，可她每日都于我意料之外出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蛰伏在我身旁，伺机而动的野兽。
因为我的授意，宗渊和邬云渐渐也把她当成空气，对她的尾随不闻不问了。
这天日薄西山之时，我们照例选定了安营扎寨的地方。
营地照例烹制了鱼干，我已经吃得想吐了，但苦于没有其他食物裹腹，才勉力吃了两口，就把瓷碗搁在了自己身边不动了。
我提起装水的皮囊，喝下两口压抑鱼腥味挑起的那种恶心的感觉。我头一次这样想念京都，主要是京都的美食。
猪蹄，牛腿，鲜嫩的羔羊肉，各色美味精致的糕点和酸甜新鲜的时令水果……
正当我想得出神的时候，一个灰色的东西从我身侧蹿了出来，一下就扑翻了我脚边的瓷碗。
我吓得跳了起来，定睛一看，那畜生长着猫的样子，但比普通的家猫要大一圈。油光水滑的皮毛在火光下像缎子一样暗影浮动着。
这莫非是山里的狸猫吗，学名叫猞猁的东西，我听说过可从没见过。
那畜生三下五除二就舔完了地上的鱼干，咂摸着嘴转头看我，一双深邃的眼睛闪着精光。
想必那些鱼干挑起了它的胃口，它看我的眼神越发贪婪和饥渴起来。书上说虽没说这畜生会吃人，但野外之物多是嗜血的。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我想好对策，那畜生就一耸身扑了上来，好似离弦的箭一样来势汹汹。
我惊恐的大喊一声，以手掩面，想来自己要被它的利爪所伤了，却只听见“咚”的一声，那畜生摔在我脚边，一只弓箭从它的颈项穿过。
宗渊和侍卫们此时才赶了过来，看到惊魂未定的我，和那只已经伏诛在我脚下的狸猫。
“出什么事了？”宗渊问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听他这么说，我才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转头去看远处的那团篝火，果然和如常跳跃着，那样安稳和宁静。
我从狸猫的脖子里拔下那支箭，朝着那团篝火走去。
裙裾带起了丝丝的风，我踩着地上的碎石，同样沙沙作响，但鸢儿背对我坐着，纹丝不动。
我深吸一口气，只对着她的背影说道：“我说了许你淮南太守姜策义妹的身份，保你一生安稳和幸福，你都不曾考虑吗？”
鸢儿好像没听见我的话，只盯着那团艳红的炙热的火。
“那你可清楚地知道，追随我意味着什么？且不要看我表面的风光，回到皇城里，我只是不甚要紧的一个人，只是父皇手中一枚棋子。
说不定哪天稍有差池就要人头落地，到时候我自身难保，自然也护不了你。”
尽管我说的是对我人生最坏的一种打算，但也是我一番肺腑，此言非虚。
鸢儿朝火里加了一截枯柴，说道：“那又如何，人生在世无非一死，如果死得其所，又有什么好怕的。”
我听她所言似有所指，果然鸢儿非追求安稳的燕雀可比拟。
“很好。”
我走到她的面前，看到她除了身上落满仆仆风尘之外，双脚已经磨破，暗黑的血痂如蛆虫般爬满了脚面。心里更叹服她的决心和毅力。
我亮出那支自她手中射出的箭，“今日你我结为金兰，从此荣辱俱为一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愿如此箭，无坚不摧。”
鸢儿接过那支箭，上面血迹斑斑，带着微微的腥味，在火光的映衬下说不出的诡谲。
她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突然跪在我面前：“鸢儿誓死追随公主，如有违此誓言，当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她说完，手中奋力一折，箭旋即断成两节，被她一甩手扔进了火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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