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妈清了清嗓子,这是在说重大话题前的标志性动作:“咱这一块可不是随便市面上谁都能买的到的,小时候救你命的人送给你的。别弄丢了,也别再让你爹看见。有他在,狗窝里可搁不住油饼!”
“他这次出去,没个三五年估计是回不来的吧。”
“不回来更好,咱娘俩过几年安生日子。”
昔我小心翼翼:“妈,你说细点,那个小时候给我看病的老人长什么样?”
“时间长了,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那时刚出生半年,得了一种怪病,天天嚎,嚎的快没人样了,抱到医院,人家大夫也治不了…..”
“知道了,你上次不是说过了吗?我除了嚎不吃不喝,你就抱着我晃到屋里头再晃到屋外头。这时有个邻居老太太敲门说,有个老中医刚给他家孩子治完病,顺便再给我治一下吧,于是你就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昔我忍受不了母亲的罗嗦,替她简短叙述了,“你就直接说,他外表有什么特别的?记不住脸,那头发,耳朵,手……连个痣也没有?”
昔我妈有点不满:“没记住,也没痣!当时你嚎得比天上的雷还响,我给都给嚎蒙了,哪还有精力记着人家长什么样。反正人家那老中医抱起你,拍了三下屁股,你就嚎得不厉害了。所以说你命大,遇见高人了,人家不光不收钱,临走还送了一包汤药,叫你吃一星期,还给了一个方子,方子上写的——”
“昔我。所以,我就叫这个怪名了。哎妈,那老头多高啊?”
昔我妈想了想:“比我高一头,一脸严肃。哎,我就记得,眼睛很亮!一眼就瞧出了你的问题。说这玉,能避邪。”
“妈,当年,我是中邪吗?”昔我以若无其事地态度问的。
昔我妈态度有点暖昧了:“中邪不中邪,这话不好说。咱以前住农村,那地方又偏,老人说小孩容易招邪,看不好——”
“那我到底是不是招邪啊?”
“小孩的事都邪乎着呢,就是招了邪也不能往外说招邪啊!越说越有邪。一般这事,就说生病了,给家里逝去的老人上上坟,给周围死了没多久的新鬼烧烧纸,圆一圆,也吃中药和西药,最后孩子都能好,你说是中邪啊还是生病了啊?你信,就是信了,不信,也行,心里知道搁着就是了。”
对,这就是老娘一直以来的态度。
“妈,你现在还给那个老医生上香吗?”
昔我妈语气坚定:“上!每年过年都给人家烧高香!你就是人家给治好的,咱得感恩人家!没有人家好心拍了你屁股三下,你能有今天?吃水不忘挖井的人!”
“妈,那个邻居老太太还在吗?就是带着那个老医生敲咱家门的那个。”
昔我妈想了想:“后来也见过两次面吧,不记得了。那时生活都不好,有些有门路的就往城里走了,人家家里有在城里上班的,走的早。咱是后来没办法了,田里也没收成了,只能托人到城里找个能干干的活了。”
以后的事情昔我都知道了。从此后,老娘带着自己脱离了那贫困的农村,到城里扫大马路。记得七八岁时,自己扎着俩朝天辩,穿着大花棉袄,大清早就跟着老娘在城市的马路上扫树叶。那时日子过得清苦而单纯。
适时老娘又加上一句:“戴上别摘了,你都到那里上班了,由其信其无,不如信其有!”
有,有什么?难道在母亲心里,殡仪馆也是易招邪、不是那么干净的地方吗?
带着这个问题,昔我到殡仪馆上班时,小胖子已提着早餐在路边等着自己了。一看到心仪的女孩出现,小胖子就眼睛冒光,一脸不由自主的殷勤:“昔我,吃早餐了吗?你要吃了,就再吃一点吧。要没有吃,我们一起吃吧。”
吃过早餐的昔我表现很乖巧:“大海,我陪你吃。”
把小胖子高兴坏了。
在殡仪馆常人不常去的办公室里,昔我小心:“能问你个问题吗?”
小胖子在吃包子,对昔我如此对自己认真,显然高兴坏了:“什么问题都行!”
“说了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忌讳!”
“不会。你问吧。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还是你先问吧。”
“在殡仪馆工作,死人这么集中,会不会遇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声明先,我可不是害怕,我们学这专业,应当是无神论者,我就是好奇,问问而已。”
昔我以为殡仪馆二代的儿子会忌讳这事,哪知那小胖子只是浅浅笑了笑:“你觉得呐?”
“我觉得什么?”
“干净还是不干净?”
“我不知道。我阅历浅,不可能知道这么多,所以才问你啊!你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得殡仪馆掌门二代啊!”
小胖子给夸高兴了:“要说殡仪馆掌门,迟早的事,我爸之后就是我!但我阅历也浅,但我就知道!”胖子三口两口把包子吃完,汤也顾不得喝了,“一会儿,我给你看件东西——”然后又停住,“还是别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昔我不干了,央求:“大海帅哥,是什么啊,我想看!”
“看不看真没什么关系,这东西可信可不信,信……就信它,不信,其实也没事。”
这怎么和老娘在饭桌上说的差不多的意思啊。昔我更好奇了,用甜甜的口气鼓励他:“看看嘛,我以后要长久在这里工作了,需要知道一些基本的额外知识,对不对?这个只有靠你了。”
一被吹捧,小胖子就要飘飘然,尤其是昔我说以后要在这里长久工作了,让他莫名兴奋:“我带你去看。其实也没什么,真的。信的,觉得这东西重要;不信的,真不重要。你就随便了解一下就行了。”
可能怕昔我失望吧,两人到了后面起居室门口,开始爬旧式阁楼。小胖子就把先前的神秘性给一路稀释掉,故意装着也就那么回事,不要报太多希望之类。于是昔我也装着随便一看的样子跟上去。
第三层的小阁楼,歪歪斜斜的非规则形状,显然年久重新刷过漆,即使发亮的现代油漆也掩不住缝隙里弥漫出的老旧气息。正堂中间挂着一副旧画,画上是一个胡须如星云般狂放的执剑老者,旁边一串花体字,一个也不认识。画前一张长条案子,上面摆着时令瓜果,瓜果旁是一个旧式香炉,里面燃着香,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陈香的烟火气。显然这都是供屋里的供品。
胖大海上来后,就匆忙双手合十对画像施了礼,又不好意思对旧仪式太过认真,怕昔我笑话似的,就忙不迭地给同学介绍:“你看——”大海的小胖拳头慢慢摊开,五指指向供品上方的画像,“我爸说,不能用手指头指,要用请看的姿势——”
“我理解。”昔我说。因为这小房间里是如此肃穆,并不觉得尊敬旧神或什么画像有什么荒唐的。“这位是?”
“捉鬼的张天师。”大海毕恭毕敬地说,“这房子昨天才刚刷了,没等到跑跑味,我爸就急不可奈地供上了。”
“哦,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我家这儿太平着呢,好几年了没出过什么妖蛾子,这位天师也一直在柜子里锁着。我爷爷在时才天天挂着供着他。可是这两天,我爸突然说,需要把这老爷子挂出来了。”
昔我敏感:“出了什么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你说吧,我不害怕。就是真有问题,我也一直在这里工作下去。我们就是学这个专业的,能怎么着呀?”
大海很诚实:“我真没觉得怎么着,是我爸说,晚上有什么动静——”
“晚上?”
“白天也有。”
“什么动静?”
“脚步声和一些其他声音。”
“什么一些其他声音?”
这时突然地板震动起来,一个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正慢慢在陈年散发着**气息的木质楼梯上传来。两人一愣,这大清早的,晨雾还没散去呢,一片静谧中,会什么人来这里,这是殡仪馆禁地好吗?昔我本能地看大海,大海也一阵惊诧,于是两人开始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