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了一下午的火气总算迎来了炮轰对象。
一巴掌把捏着我下巴的手拍开,转头怒瞪来人。
“纸条是这么递的吗?你倒是方便啊,直接塞几匹布里。”又想到万一方姑姑如果今儿自己把那几匹妆花缎拿回来、万一福远路上摔一下,稍微追究一下字条出处,我的程米院以后可就热闹了,我就是钉在程米院屈辱柱上不知死活勾搭小皇子的无知宫女。
走上断头台,弯下我不屈的脊梁,流没用的泪,这辈子第一次出宫就是领死。不,说不定还出不去。
“要是被谁看到了,被方姑姑看到了,我就拉着你一起跳河。”我气的牙痒痒。
对方倒是一脸愣样,接着嬉皮笑脸地说:“程米,一年多没见,你怎么变这么漂亮了。”
夸我,夸我就能了事?
他看我不接茬,又一脸无辜:“怎么会被发现,今天方姑姑就是我给叫回去的。我母后那性子,怎么会一次性把话说不完呢。”
瞪他一眼,接着往前走。其实也没出事儿,犯不着上纲上线,第一句骂完我的气也就消了。
但是,想捞点东西总得有个契机啊。
果然。
身后人追上来,一把扣住我肩膀。我暗自得意的等礼物,却见他另一只手在怀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来什么。
“一个三皇子,小气成这德行,你那群解语花知道吗?”我没了耐性。
他笑的一脸嘚瑟。“要礼物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呢。”手从怀里探出来,是一支画笔:“生辰快乐啊天下第一美的程米姑娘。”
“几年饭没白吃,良心都长出来了。”我接过画笔,欣慰地看他。
从小到大他的眼睛都这么大。这几年抽条越长越开,越开越帅,越帅越多风流债。
“好不容易见你一次,难道就拿个画笔打发你?”他不知道从哪又变出一个黑檀木制的盒子。
好小子真的长大了,知道我也到了爱美的年纪了,还想着给我送个首饰盒。我眼睛都放光,伸出手就想抢过来。
“哎哎哎。”他拍下我的手。“没见过你这么心急的。”边说边打开盒子盖,里面是几枚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
“愣着干嘛。吃啊。”他直接捏出一枚包子来递给我,修长的手指在夜色里白的比包子还晃眼。
“你拿黑檀木盒子装包子。”这个败家子。大晚上的居然喂一个风华正茂的黄花大闺女吃包子,在外面坑蒙拐骗无辜少女根本全凭一张脸。
“那可不,我也就对你这么好了。”他还挺得意。
“败家子。”
他没接话,捏着包子直接往我嘴里塞。
两个人找了棵树靠着坐下,吃包子赏月。包子热腾腾的,咬一口皮就陷下去,又鼓起来。一口一口咬着,眼前虫子沉默地飞着,好像回到过去的无数个互相陪伴的夜晚。
“这次母后真的要做皇后了。”
这消息早在宫女圈传遍了。
我接话“恭喜啊。”
“我试探地问过她。”话说到一半,他停下来咬一口包子,嚼了一下又一下,直到全部咽下去了才又接着说:“可她一次都没提起你。”
“这不正常吗。她又不傻。”
他把手里剩下的包子一口气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转头看我,眼神忧郁。
“她为了这一天,让你不明不白地活了十几年。到现在一句交代也没有,倒好像把你忘了。”
我把拿过包子的手在他衣服上蹭了蹭,确定干净以后又扑上去捏他的脸。“不明不白的是我,你倒跟个怨妇一样。”
“不然我们去谋杀她吧。”他两个脸蛋被我捏成一团,眼神放光。
“行。你动手,我等你。”
“程米。”他语气哀怨“你的良心呢。”
我松开双手。在看不清土壤的地上不规则的画圈:“不然呢。我还能真冲上去跟她抗议,让她还我几箱金银财宝,然后程米怒沉百宝箱吗?”
“要不是她,我现在也不能这么放肆的坐这里跟你一起吃包子。”他又从盒子里拿出一枚包子开始吃。
说好的是给我的呢?我瞪他。
“我的礼物要被你吃完了。”
“你这样斤斤计较的以后谁敢娶你啊。”
我拿裹了层土的手指去戳他的包子。他抬手一躲。一眨眼他长了这么高,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我随手一够就够的到。
正要放弃,他又把手臂弯下来用包子凑我的手指。
“看吧,好好的包子就被你给浪费了。”他捏着沾了灰的包子在我面前晃。
“矫情。”我斜着眼瞅他,他只哼一声,手一抬。我没注意他在干嘛,只是看着地上,月亮从树那头移到树这头,月光照在我面前的土地上,那几个不规则的圈隐约显出轮廓,跟福远那天画的鸭子打架一模一样。
身旁他在咯咯笑,平日里帅气逼人的一张脸,现在好像模仿了盒子里包子的画风。
“我这样挺好的啊。”我盯着地上那几个圈瞧,想着那头福远说的话。“本该我顶的风险,你冲上来顶住了。”
“方姑姑对我也好,比她更像个母亲。”
而且这样的位置,没那么耀眼同样就没那么多的责任,只要我闯的出去,越过这宫墙,从此就是两袖皆轻,逍遥自在。
“她的下一步该是想法子推我做太子了。”他情绪突然就低落下来。“舅舅年纪大了,韦家根本是强弩之末。我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这些天我在南方,亲眼看着靠着韦家的那些商贾贵族,四处作威作福,你真的没看到他们那副不要脸的样子。更别说韦家这些年在朝堂上做的那些事儿,只仗着父皇老来昏庸。我如果真接下担子,要光复的就是这样一个养着无数啃食百姓的寄生虫的家族。二哥他……”
“你二哥从前对你比皇上更像父亲,可现在却视你为眼中钉。可是你的一切都是韦玑给的,所以即使为了报恩你也一定要帮她。即使受一辈子良心谴责。”他眼角都要泛泪花了,我赶紧帮他说完。
十几年来他在众人面前一直装作没心没肺,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可暗里想了多少谁都不知道。不然,怎么会在所有人都忘记我的时候,察觉到不对,还找到我,总陪着我玩一些没劲的游戏?
他总告诉我关于韦家的事,我知道是因为我和韦家特殊的关系,他也只会告诉我关于韦家的事。而他所担心的,所迷茫的,绝对不止于此。
我开口“如果当初她不要我,换回来的是别人,我一定在我知道真相那年就开始谋划暗杀她的事。”
“她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把我换成你。”
我暗喜,他现在看着另外一边,丝毫没注意,盒子里最后一个包子被我给抢了。
“叔达,你肯定能把这一切都做的妥妥帖帖的。”我相信你。
我嚼着包子抬头看他的后脑勺。
吧嗒,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他也听到了,我们一起转头看,月光下,半个包子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没碰到地面的那一半,沾着一小片灰,是我的手指亲手按上去的。
它就这么从我的头上掉了下来。
“我杀了你。”我近乎喃喃自语。
“程米,有你陪着真好。”他看看地上的包子又看看我,讨好的语气。
我笑:“那当然。多少人排着队想让我陪着聊一会儿我都不答应呢。”说着捡起地上的包子,满怀爱意的放到他头上。
白色的包子,灰色的土,乌黑的头发。
“好一幅皇子供包图。”我点头赞赏。
他风干在月光里。
一时两厢无话。在一起嘻嘻闹闹,聊会儿那个女人,又毫不尴尬的沉默,各想各的。十几年来我们早习惯了这样。
他兀自深沉了一会儿,又拿起地上的黑檀木盒子问我:“这个盒子你看着怎么样?”
“值钱。”
“嗯。你都能识货,那应该是优秀的很明显了。”
我幽幽看他一眼。他假装没接收到我眼神。
“我在南方遇见了一个姑娘。你不知道,那时候下雨,她在船上,准备上岸。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她抬头远远看我一眼。”说着像个痴汉似的看着天上。“就跟那月亮似的。”
“你打算拿这个破盒子去收买她?”
“不是,这盒子是要送给姿霓的。到时候她站在我面前,我从背后把这盒子变出来,当作首饰盒送给她。”他一脸乐滋滋的样子,估计脑子里的画面已经到了床上的双人交战了。
“……”
“那那个南方姑娘呢?”
“我只见过她一面。当时假装借伞,可她把伞给我以后只留一句不用还了人就跑了。后来再派人去打听,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你当是扮许仙呢。”我咬牙。
“你就嫉妒吧。对谁都不冷不热的态度,桃花还能站那等你不成。进度永远赶不上,别等到人老珠黄了第一朵桃花都开不了。”他不屑。
“那可不。我就这态度,照样有人暗恋我多年。”福远对不起。“他那张脸可比你帅多了。气质也好。你那些烂桃花,啧啧。”
当我一开始误以为的福远配上梦中公子的那张脸,一朵桃花就这么被我捏出来了。
“你就接着编。”
月亮又朝前挪了几分,地上的几个圆又陷入了一团黑暗。
“程米,我每次回宫的最大动力就是见你。”
“我知道我魅力大无边。”
“我收回当初的话,宫墙没锁你,所以你别逃。”
“在这呆着两年吃你一回包子,数一回你的**史?”
他转头看我:“我这次回来,大概很久都不会走了。”
恩也对,韦贵妃做了皇后,他肩上的担子可就不比以往了。
“可怜了你的南方白素贞。”
他揉揉眼睛,月光下看不清黑眼圈。然后一句话道了别。
“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你又得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