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千秋令节还有六天。一切都已经归置妥当，午饭期间方姑姑总算露了脸。整个制衣局都歇了口气。
刘大娘心软。伙食里的荤肉比之前翻了倍。
小七最近大概情路不顺，挑着点空档就闹失踪。这丫头素来主意多，刚忙活完，连饭都不吃就没了踪影。
小白蹭过来坐我边上，抱着碗像抱住了整个夏天，捂着舍不得动筷，活像小杂文里写的那些吃了几个月树皮的流民乞丐。
我看着不忍，动动筷子把碗里的肉片夹了几筷子给她。小白乐呵着笑，在碗里搅了又搅。
吃完饭正抹着嘴上的油水，昨日被我‘调戏’的那位小宫女又跑来了制衣局。
她一如既往的低调鬼祟，等我落了单才偷偷把我拉到一边说冬衣有点问题，叫我去趟沐阳宫。
我自知等下要面对的是什么，表面功夫却做的足，看她低着头不说话，连个眼神都没递给我。存心使坏一样，一路上故意问她衣服哪里出了问题，从颜色布料侃到衣服代表的人生境界，看她不知所措疾步向前走的模样，我倒是忘了紧张。
路过海棠宫时，碰到了背着手装模作样的叔达，我们甚至没一个眼神都没交换，就这么拜了个礼，像一切宫女对皇子一样。叔达不改本色地冲小宫女坏笑一下，然后错身而过。
直到真的走到沐阳宫门口，我再次想起花瓣边缘那一道，心脏突然开始加速，总有隐隐的不安。回想以往十几年，除了跟身边相熟的人偶尔拌嘴，我从未结过仇家，甚至连大的矛盾都没有。谁会吃饱了撑的关注我给衣服动手脚这点小事，还闲着没事来捣乱呢？
如果一个不提防，没出成宫，再被有心人莫名其妙的搞死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前面的小宫女一点儿没发现我内心的汹涌澎湃，回到自己的领地后，有了归属感，她显然自在了不少，头也抬了起来。
沐阳宫乍一进去是一片花园，花园中间开出一条石阶小径。过小径时，小宫女甚至转过来提醒我一句当心脚下。内心正忐忑的我顿时有种被反客为主的感觉，虽然我当下的境况连客都算不上。
她领着我直接路过平日里我到沐阳宫来领衣服时，常待的小厅。又眼也不眨的经过丽贵人日常接客的堂厅。直把我领到一个放满了书的房间里。
在屋内站定，小宫女回过头来破天荒的冲我笑了一下，脆生生道了句：“姑姑请稍候片刻。”说完便小跑两步，垂首站在书柜旁的方桌前。
“……”我呆站在原地忘了动作，只觉得这小丫头美的太低调。
不多时，房间门从外面被人推开，阳光顺着门开的轨迹泄进来，撒在我脸上，有点晃眼。丽贵人穿着日常服饰，面上表情却很凝重。五官僵着在脸上，分明是反常的一个人接见宫女，却半点儿看不出秘密被发现的恐惧。
两兵交战，比的不仅是兵力，还有气势。丽贵人进宫半年，一直以柔弱面貌示人，今天却是浑身都冒着股威慑力，气势跟着阳光一起，压面而来。
丽贵人走到方桌后面，没有看我，站定后交代小宫女去拿那件冬衣。小宫女接了命令后径直走了出去又关上房门。
我暗自思忖，动作干脆反应敏捷，在外又低调害羞，这小宫女再在宫里历练几年，褪去生涩外壳，前途一定坦荡。
房门再度紧紧闭上，晃着我眼睛的阳光也收到门外。一片阴影打在丽贵人脸上，看不真切。
她就在这时候开了口：“你就是程米？”
“回娘娘，是。”我低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这点动作却被她看在了眼里，只听她低声笑一声，像在嘲讽我的胆量。又道：“冬衣里的那朵荷花，是你绣的？”
我暗叹不好，这才刚开始，气势就弱她这么多。
“回娘娘，是。”这次吃了教训，我狠狠压住想要后退的腿。
“你在制衣局呆了多年，却毫无建树，一直以来都是个四等宫女。”她语气平淡的描述。
她似乎是想暗示我，她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消息。可宫册上并没有我的名字，如果她真的下了功夫调查，不可能不知道。
我心放下一半，却仍旧垂首道：“回娘娘，是。”
“听小七说，你想攀本宫这根高枝？”她突然离开方桌向我走过来，昂着头，像只高傲的天鹅。
小七？
此时再问小七是怎么跟丽贵人搭上的线，倒有些暴露自己的无力。我只有装作底气很足的样子，直接撕破丽贵人面上搭的那层面具：“奴婢绣荷花，的确是意指贺维拙。”
腿又有些想要向后挪的冲动，我的手偷偷从身后揪一下大腿，只觉得自己真是够没出息。
我忍住了不动，丽贵人倒是向后跌了一小步，脸上的表情也僵硬起来，像不知道如何摆放自己的五官一样。
我心下大喜。情势一下子逆转。
但她很快调整好自己。又笑起来：“知道了本宫的秘密，却不向别人戳破，反到本宫这儿来暗示。你打的什么主意？”
“是想把本宫当做冤大头，在本宫这占笔好处？”